颜婧儿点头,问顾景尘:“在这里吃如何?”“好。”顾景尘率先上前,寻了个位置坐下。颜婧儿舒了口气,一开始还担心顾景尘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吃东西,但见他面无异色坐得极其自然,便也跟着坐到了他对面。她对店家说道:“大娘,要两碗馄饨。”想了想,她指着顾景尘又补充道:“他那碗要多一些的。”顾景尘睇了她一眼,也没说话。等馄饨的间隙,颜婧儿问:“大人以前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吃过。”“何时的事?”“六年前在外任职,常与百姓同吃同住,有时在田埂间,有时也在茅屋里。”颜婧儿微微愣怔,倒不是因为顾景尘说的这番话,而是觉得他坐在这样的地方,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话说的多了,也敛了平日那股迫人的气势,添了些平易近人的温和。也不知是不是他没穿官袍的缘故,他身上只是简单的石青色直裰,上头依旧没有任何花纹,一如他这个冷清的人,什么都很简单,又什么都很深沉。就站在你面前,让你看不透,却又想不断地靠近。这种感觉很奇怪。颜婧儿莫名地心跳有些快,她怎么都控制不住,有些担忧被他察觉出来。她赶紧从旁倒了杯茶水,掩饰地喝了几口。喝完之后,才发现这举动十分无礼,应该先给他倒一杯的。颜婧儿问:“大人喝茶吗?”不过这里的茶没那么好喝,不是她惯常爱喝的花蜜茶,也不是什么苦浓的普洱,说不上来这滋味,有点淡也有点涩。但顾景尘那厢已经点头,她只好倒了杯递过去。暗暗观察他喝完后,又放心了几分。还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高兴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在他眼里算是特别的,因为她从未见过他对其他人这般耐心过。怀揣着这样的心情,颜婧儿愉悦地吃了大半碗馄饨。…回到常府街,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夜色弥漫,相府门口点了两盏灯笼。顾景尘站在灯笼下,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平添了几分令人迷恋的俊朗。颜婧儿乖乖站着听他嘱咐。他说:“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一早管家派人送你去国子监,这两日好生读书。”颜婧儿听出些不对劲来,问道:“大人这两日不在府上?”“嗯。”顾景尘道:“有事离京,三日后再回。”“哦。”颜婧儿老实点头。“还有何事?”他问。“没了。”“那就回吧。”…辞别顾景尘,颜婧儿回到洗秋院。她今天一大早出门去吃酒席,中午也没歇午觉,下午走了这般久,按理说本该困了的。但沐浴过后,她却格外精神。婢女香蓉和拂夏坐在外头高高兴兴吃酥饼,是颜婧儿给她们买回来的。她自己则穿着单薄的寝衣趴在床榻上,把脸埋在软枕里。莲花缠枝床帘映入稀稀疏疏的光,这样封闭且安静的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颜婧儿回想今日逛街的情形,一会儿笑出声,一会儿又懊恼地捶床。“呜呜呜呜丢脸死了……”颜婧儿翻了个身,拿软衾蒙住自己,过了许久,又拉下来。她掀开床帘,看向放在桌上的魁儡子,想到什么,她倏地起身趿拉鞋子下床。“香蓉?”她喊:“快去帮我找个匣子来。”“姑娘要多大的?”香蓉在外头问。“大概…”颜婧儿想了下:“十寸的就行。”“好勒,奴婢这就去。”很快,香蓉就找了个匣子过来,问她:“姑娘要做什么?”“没什么?我现在去书房一趟,你们莫要跟来。”她将魁儡子放进匣子里,披上外衫,抱着匣子来到书房。书房里点了两盏灯,静悄悄的。颜婧儿跑到角落去扒拉杂物箱,从里头取出毛笔和砚台,这些都是顾景尘送的,之前她赌气丢在这里。砚台被她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毛笔则是用张帕子包起来,和魁儡子放在一起。等一切妥当后,她将匣子放在墙边的书架上。就这么的,站在那看着匣子又高兴了会儿。…次日,再回到国子监,褚琬犹如话痨般在颜婧儿耳边絮絮叨叨不停。升堂典礼结束后,两人挽着手往西三堂走。“我爹爹昨日回去时还将我训了一顿。”褚琬说。“为何?”“说我与你住在同个号舍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他说,训斥我待你不够周到,没体现褚家家风。”颜婧儿好笑。“所以呐,为了体现褚家以礼待人的家风,我父亲一早就嘱咐我带了一篮果子过来。”“那果子呢?”“在号舍呢,我从集贤门搬回去的,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褚琬夸张地抬了下手臂。“不过我爹爹虽训斥我,但转头又跟我娘夸我呢。说我学识好又聪明,褚家三代就我这么个读书厉害的女儿,给褚家长脸得很。为此,还让我娘把我的月例涨了。”颜婧儿道:“那你算是因祸得福?”“对啊,”褚琬高兴:“早知道顾丞相的名号这么好使,那我就早说了。”两人本该是走上回廊的,也不知褚琬看到了什么,倏地停下来,而后将颜婧儿也拉了回去。颜婧儿视线顺着看过去,就见对面正义堂门口走出来一人,是段潇暮。他也瞧见了她们这边,深深地看了两眼。就在颜婧儿以为他要走过来时,他又突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段潇暮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颜婧儿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阵子她刻意躲着他的缘故。起初段潇暮让人来喊她,说有话要与她说,颜婧儿没去。后来见到段潇暮时,颜婧儿要么绕道走,要么就干脆装看不见。有一次段潇暮径直追了几步喊她,颜婧儿没怎么理。再后来,就鲜少见到段潇暮了。这还是过了好几天后,才再见到他。褚琬小声在一旁说道:“信国公府近日不得安宁,估计段世子没心情来扰你,你可以安心读书。”颜婧儿不大明白这句话,她问:“为何不得安宁。”“你不知道?”“什么?”“信国公扬言要削了他的世子之位呢。”“这是为何?”“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段世子性子向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兴许又做了什么惹他父亲生气的事吧。”“不说他了,”褚琬道:“过两日就是乞巧节啦,嘿嘿,你想不想去河边放花灯?”“诶?”颜婧儿一愣,她怎么没想到今日是七月初四,再过两天便是七月初七了。褚琬继续问她:“颜婧儿,届时你去不去?我们下学吃过饭后就可以去,听说那天还有说书呢,说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们听完说书,然后再去买花灯。颜婧儿…”褚琬问:“你有什么愿望?”颜婧儿摇头:“我还没想好。”“我的愿望早就想好了,”褚琬凑近她,低声道:“我之前听到我爹和娘说悄悄话,大概是想在明年尽快为我寻一门亲事。过了年我就十四,之后就是及笄,等我从国子监结业,兴许就会嫁人。”“这么快?”颜婧儿的心突地一跳。“所以啊,”褚琬说:“我得趁早许个愿才行,可别到时候爹娘给我寻个歪瓜劣枣的人定亲。”“颜婧儿,你也要趁早许愿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颜婧儿咽了咽口水,呐呐地点头:“我知道了。”…许是藏着心事,颜婧儿在国子监这两日过得有些心不在焉,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快点就到七月初七这日。因为,顾景尘说过,离京三天后会回来的。若是不出意外,兴许正好赶上七月初七。她等得焦急、难熬,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