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殿下夜色暗沉,大雨瓢泼,翻滚的黑云似深渊里狰狞的巨兽,猩红大口一张,轰隆隆的紫雷劈树而下。秦晚妆实在难受,迷迷糊糊呜咽着,把自己缩成一团,活像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奶猫儿。“哗啦啦——”暴雨倾斜而下。院子里很吵,沸反盈天的。“你个老匹夫,你当秦小姐是你院子里打鸣儿的金禽吗,西艾加死活草,这种破烂方子你怎么开得出来!”“庸儿!不下猛药,难道任由小姐一直昏睡下去吗?”“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我看你是想送她去见神仙。”“如若、如若能找着九活节......”一群提着药箱的大夫争得脸红脖子粗,捋袖子预备要打起来,却听见泠泠一声“够了”,几人止住动作。秦湫眉间带着点烦闷,“太吵了。”是呀,太吵了。秦晚妆想点头,可是她动不了,她就像沉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地里,慢慢陷落下去,不管如何挣扎都出不来。秦晚妆有些害怕。外面似乎没人说话了,只有风打木窗发出的咣当声,和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响音。秦晚妆迷迷糊糊间,呜咽着想翻身。这时,湿润的锦帕贴上额头,清清爽爽的,秦晚妆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少了些。阿兄身上带着熟悉的冷香,甚是清苦,然而秦晚妆却觉得心安,混沌间,她拱拱小脑袋,想去蹭蹭阿兄的手,然而不管怎么蹭,她都找不到阿兄在哪儿。秦晚妆又有些委屈。阿兄怎么不摸摸她呀。她觉得自己肯定要掉眼泪了。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林岱岫拢拢衣袖走进来,秦湫目不斜视,看着床榻上安安静静昏睡的小姑娘,眉眼温柔,又用湿润的帕子为她擦擦小爪子。“现下倒是乖觉。”林岱岫笑笑。视野里,秦晚妆小小一只,整个人盖着锦被,双眼阖上,安静又乖巧,一小捋头发绒绒软软,顺着荞麦枕垂下来。一片静默。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这样乖觉下去。秦湫抿了抿唇,“那乐师呢?”“寻不见人。”林岱岫说,“似乎往北去了。”珠帘晃荡。秦湫冷嗤一声,“我要回京师一趟,你照顾好往往。”意料之中,林岱岫又笑,“自然。”秦晚妆晕乎乎的,有些气闷,又想掉眼泪了。她的漂亮哥哥去哪儿啦,阿兄为什么又要出门呀。她想伸小爪子给自己擦眼泪,模模糊糊间,她也分不清她的小手在哪儿了,只感到有人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是谁呀。屋子里响起林岱岫含笑的声音,“真是个好姑娘,招得两个人为你自投罗网。”甫尔,他轻叹一声,“相白,看顾好她。”林岱岫拂衣而去。*苦药灌入喉,秦晚妆呜呜咽咽的,想伸手把药推走,浑身上下却软贴贴的,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混混沌沌间,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日子似乎被拉长了,秦晚妆在半睡半醒间,听见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空气里总是湿漉漉的,偶尔还会飘来几缕茶花香。秦晚妆有些恍惚,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苍茫大雾里,瞧不见来路,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她在雾里绕了许久,久到她都记不清日子了,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略有些清朗,温温润润的,如同上好的青玉。“秦小姐。”那个声音说。秦晚妆从雾里爬起来,“你是谁呀。”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像只对充满好奇心的小猫儿,为了探寻外界的神秘,悄悄伸出小爪子。那个声音顿了会儿,此后便是一阵压低的笑音。“你同她真像,难怪江鹤声如此喜欢你。”“她”是谁呀?秦晚妆有些疑惑。那个声音好像能窥见她的心思,又说:“她是江鹤声从前最喜欢的姑娘,日日带在身边的。”秦晚妆眨眨眼睛。什、什么意思啊。她有些着急,想去找声音的来处,钻进雾里四处张望,前路依然是大雾,迷迷蒙蒙的,像极了云州的烟雨。秦晚妆的心里生出数不清的惶然。这人在说什么。漂、漂亮哥哥自然是喜欢她的啊,先前林哥哥也说了,漂亮哥哥是欢喜她的。漂亮哥哥只是不愿意和她成亲而已。她吧嗒一下坐在雾里,望向四周,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灰暗下来,变得湿漉漉,眼泪顺着小脸儿流下来。坏、坏人,骗她。漂亮哥哥分明很欢喜她的,怎么可能是因为旁人。她是天底下最冰雪聪明的小孩儿呢,还有哪个小姑娘比她更讨人喜欢呀。秦晚妆有点难受。她想见漂亮哥哥了,她想让漂亮哥哥抱抱她。*“裕王殿下为何在此处?”西桥的眼睛眯起来,像雪山上独行的狼遇到挑衅一般,他笔直站着,目光却不善。裕王不知从何处听说小姐病重,今晨携太医来为小姐看诊,他就带他们进来看了一眼,此时太医在隔壁开药,裕王反倒又出现在小姐闺阁,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指尖按上腰间的短刃,轻轻摩挲。徐敬山看见西桥的动作,阖上纸扇,举止斯文,解释道:“秦小姐与本王一故人十分相像,因而多看了几眼。”“真是缘分。”西桥说着,俯身请他出去,“能得殿下记挂,定然是极其紧要的故人了。”透过眼前的白带看人并不真切,徐敬山的目光落在床榻上乖乖阖眼安睡的小猫儿上,神色晦暗不明,“是,她于本王而言,是很紧要的人。”“她叫阿桥。”纸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徐敬山遥遥往秦晚妆那儿看了一眼。秦晚妆还是原先的模样,软乎乎的长发垂落,盖住小脸儿,面色苍白如纸,看不出半点生机。徐敬山轻讽一笑,跟着西桥出去了,目光里带了点怀念,他抬着头,看外面斜斜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徐敬山沉吟片刻,倏尔轻笑,笑得有些苍凉。“她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与我一同长大。”“我......”他顿了顿,“我很挂念她。”后面那句的声音很小,将将飘散在风里。西桥听得不大真切,只当他在怀念故人,笑笑,“裕王殿下金尊玉贵,想去哪儿去不得,若是实在挂念,自然可以去找阿桥小姐。”徐敬山静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目光里罕见地带了点茫然,“她大抵已经不在了。”*秦晚妆坐在大雾里,也有些茫然。阿桥是谁呀。她同阿桥很相像吗?软乎乎的小手掐掐小脸,秦晚妆有些怔忪,原本清亮的眸子显而易见地颓败下去,小脑袋耷拉着,她有些害怕。漂亮哥哥当真是因为阿桥喜欢她的吗?不、不会的呀。秦晚妆拍拍小脸。她这样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呀,漂亮哥哥定然喜欢往往,不喜欢阿桥。她想着想着才松了口气,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她有些后悔。她想见漂亮哥哥,她当初应该找漂亮哥哥骗一个亲亲的。若是漂亮哥哥再亲亲她,她就不会这样难过了。——她想见漂亮哥哥了。秦晚妆在大雾里,呆呆坐了会儿,长发软软垂下来,她发觉现在的自己有些脏,小手上都是泥点,也不知是何处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