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突厥来犯,阿绫勇猛非常,很是振军心呢。”闻言,俞嬷嬷大惊,她原只知晓俞绫去了衙署,哪里知晓他竟还上了战场,“可有伤着哪里?”俞绫摇了摇头,面上难掩骄傲,“我将那叛徒的脑袋削了下来!他不曾伤到我分毫!”俞嬷嬷一口一个阿弥陀佛。贺瑶清却宽慰道,“阿绫已然长大了,眼下便如男子汉一般顶天立地,嬷嬷莫要挂心。”少顷,俞嬷嬷复道,“听阿绫说,李大人家的小公子救了阿绫一命……婢想着……想替阿绫去上一炷香……”贺瑶清听罢,面上一阵酸楚,随即应下。瞧了瞧时辰,尚早,便要与俞嬷嬷一道去的,可俞嬷嬷只道贺瑶清身上的伤还不曾好全,不敢再这般劳烦,何况还有俞绫在,贺瑶清便另寻了小厮替俞嬷嬷驾马车往李宥府中去了。-天色渐暗,暮霭沉沉。偏屋的门不曾关,贺瑶清正檐下倚在廊柱上头翻着书,昏黄的日光穿过院内茂密的树叶斑驳得落在书册上头。贺瑶清望了望天,见着天色不早,便缓缓阖了书,正要入屋内去。那甬道尽头却响起了轻而又轻的步履声。不多时,人至跟前,贺瑶清心下一顿。竟是秦氏身旁的赵嬷嬷,赵嬷嬷笑着要贺瑶清福了一礼,只道老夫人寻。第84章“怎的又不亲我了?”……这两日还不曾从先头的大战中抽神, 以至于眼下赵嬷嬷寻上来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这两日原也一直不曾来给秦氏请安,委实说不过去。面上讪讪,随即与赵嬷嬷一道往东院去了。待至东院秦氏的屋前, 赵嬷嬷只唇边含笑得替贺瑶清轻叩了门。内里传来一声“进”,赵嬷嬷便推开门,示意贺瑶清入内去了。贺瑶清心下一时有些忐忑, 莲步纤纤迈步入内,身后的赵嬷嬷便将门给阖上了。只听得“吱呀”一声, 便将此起彼伏的虫鸣攘攘皆掩在了屋外。屋内香烟袅袅, 和着一盏烛火将薄如雾潋香烟映得层层绵延。秦氏正在内间跪在佛堂前的蒲团上头念着经, 贺瑶清放轻了手脚, 立身在幕帘旁, 亦不敢作声。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的融融的日光终教月影爬上了肩头, 只余廊下几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秦氏终是睁开了眼,贺瑶清见状, 忙上前去搀扶。二人从内间至外头坐下。期间,外头的赵嬷嬷送了一盏茶水入内来, 便又出去了。秦氏眉眼难得不曾带笑, 倒教贺瑶清心下踱起了边鼓,不知秦氏今日寻她是何用意。见秦氏面色沉沉, 瞧不出神色,贺瑶清便上前盈盈一拜, “日前能下地了,却不曾来给老夫人请安,是我的不是。”言讫,秦氏抬了眼眸, 望着面前的人,遂道。“无妨,你舍身救雍州城的事我知晓了,合该我向你一拜才是。”秦氏说罢,随即起身,便要朝贺瑶清拜去。贺瑶清见状,一时愕然,哪里敢受秦氏的一拜,忙上前将秦氏搀扶住,惊慌道。“母亲要折煞我了!”秦氏被贺瑶清扶住,便不曾再拜下去,由着贺瑶清将她搀回了座儿上。复道,“你此番……对我雍州城有大恩……我……很是感激……”贺瑶清低声道,“原城楼内外的众位将士,皆是戮力同心奋楫笃行,母亲这般说,我万不敢领这份功劳。”闻言,秦氏复抬了眸向贺瑶清望来,便见她背脊挺直,微微垂首,露出了纤细的脖颈。秦氏忽然便知晓了贺瑶清与几月前有何不同。方才那话贺瑶清说得很是谦虚敬慎,与从前她唤她来说话时一样。一样的屋子,一个位子,连说话的神情都是这般垂首低吟。可细细瞧着,倒似是有何处与几月前不同,一时却也说不上来。秦氏默了默,复开门见山道,“你如今若要回王府,也无不可,先头阿辞对外的说辞一直是你住不惯这处去了老宅,只如今既要回,再不好似先头那般任性妄为。”听罢,贺瑶清心下一顿,却不曾吱声。秦氏掀了眼帘,见贺瑶清不曾言语,继而又道,“你救雍州于危难,我心下感激,却也只有感激了。”“你或许是一个有大义的好姑娘,却未必是适合阿辞之人。”“我年岁已高,又只有阿辞一个孩儿,恕我无法做到,将他……”秦氏浓情厚意的舐犊之情还不曾说完,便被贺瑶清轻声打断了。“上回在母亲这处,便听得母亲说了这些,我心下明白的。”声音轻软却沉缓,无分毫轻颤,抬眉朝秦氏的眼眸望去,一字一顿道。“母亲总说一心为王爷,又可知王爷心下想要什么?”“或许是因着我母亲早亡,不曾有过舔犊情义,便对母亲这般常挂嘴边的一心为王爷之意实在不明,既一心为王爷,不该是瞧一瞧王爷心下如何想么?”“怎的只将母亲自己的喜好强加于王爷身上头?”贺瑶清的话将秦氏怼得哑口无言,亦教秦氏终于想明白了这几月不见,贺瑶清的不同究竟是何。从前与她说话,她皆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不敢多言的模样,哪里会似眼下这般目无尊长。无怪乎月前李云辞日日往寻雁堂跑时,回来敢那般驳她了……秦氏心下隐隐有了怒意,面上却不曾露,只挑了眉眼道。“我听你眼下的意思是,阿辞欢喜你便是欢喜你,日后你也不会替阿辞再纳旁人,是么?”贺瑶清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母亲莫要误会,我此番说话,并非是要缠着王爷的意思。王爷想娶谁人,要纳谁人,我全然左右不了……”声音分明绵软之至,却教人听来有股莫名的傲睨自若之态。秦氏当即落了面,正要出言呵斥,不想屋门“哐”地一声被推开。贺瑶清一时不及应,心下怔楞之际朝门外看去。李云辞正面色沉沉得立身在屋外,不知是因着连日来的疲累还是旁的,眼底微微泛着红。月光倾泻在檐下,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笔直,却又孤寂孑然。也不知方才那些话他听到了不曾,贺瑶清没来由得慌忙别过眼眸,心头莫名泛起好一阵心虚。-李云辞今日去寻了李宥,二人互诉了衷肠,抱头胡言乱语了一阵,至日头西落,二人解了心结,才从李宥的屋子里头出来。李云辞至王府时,才刚至内院,便见俞嬷嬷在院外来回踱着步,倒似是在等谁人。见着他回,忙上前来,面上讪讪,“婢方才从李大人府中回,才知晓老夫人将王妃唤去了……这样晚了……”“原王妃身子还不曾大好……又还不曾用晚膳……”俞嬷嬷这话说得委婉,李云辞却当即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想来是俞嬷嬷怕贺瑶清又在他母亲那处吃了话柄头。原没有俞嬷嬷这番话,他亦是会来东院寻贺瑶清的。却不曾想,至东院屋外,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十足十……犹如被人闷头打了一记,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李云辞下意识望了一眼贺瑶清,随即跨步入内,向秦氏毕恭毕敬得行了礼。遂沉声道,“母亲待儿子的心意,儿子心下皆是知晓的。”“只今日既说到了这个份上,儿子亦将话摊开说了。”“儿子待东珠,只有兄妹之义,再无旁的男女之情。”“至于什么颖婉,儿子更是不会纳,原以为先头与母亲说得已然很是清楚了的。”说罢,也不去瞧秦氏的脸色,侧身朝贺瑶清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南院去?”闻言,贺瑶清心下一怔,才知晓李云辞是来替她解围来了,心头那点子因着秦氏所言油然而生的一丝负屈之感蓦得被扫空殆尽,随之泛起的些许感激之意。遂朝秦氏盈盈一拜,才转身向着李云辞轻声道。“如此,劳烦王爷。”二人从秦氏屋中出来至檐下,李云辞亦不理赵嬷嬷的福身见礼,抬手轻扣住贺瑶清的玉腕,便下了台阶往另一头甬道去了。-待出了东院,廊桥水榭,蟾月高挂。今夜的月亮是钩月,犹如碗沿一般只薄薄的一层,又被几层如烟似雾的云朵卷舒着遮了大半,至此,回廊外便是几缕婆娑如梦的银辉,将院中的静谧更称得鸦默雀静。只余廊下几盏孤灯,随着初秋的几抔抃风,浅浅晃动着。李云辞至出了东院,便不着痕迹得松了手。只贺瑶清手腕上头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席不暇温,心下竟浮起一丝怅然来。月色浅带,绕过回廊的黛瓦从瓦片的尾梢甫至足下浅浅的月痕。映着莲步纤纤,行迈靡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