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从发出到转发近万, 再到被屏蔽下架，总用时不过一个小时。已经足够了。视频被无数人保存，通过各种微博以外的方式迅速传播，热度持续堆积, 相关话题层出不穷, 根本压不下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上头急得抓耳挠腮想法设法压热度时, 又一个吸血鬼站出来了。周乙乙开了直播。只是这一次没播游戏，而是以跟裴蕴同样的方式将声讨盛辉的那番话完完整整又复述了一遍。“......是, 我进去过，他们让我去记录一下给改造厂说点好话，但是他们没想到那么多自媒体偏偏就找上了我这个吸血鬼。”他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坐在电脑前，笑得懒洋洋的, 偶尔用獠牙磨磨下唇，动作熟稔。“那些图片视频现在是发不出来了，不过我知道你们这群10g网速冲浪的人肯定看过了, 没看过的留个联系方式互相传播一下，绝对比你看过的山村老尸更恐怖更阴影。”“对啊, 我是吸血鬼, 昨天那位我认识，不止我认识，你们也认识，不就是你们天天缠着吵着要看的小怪兽？”“可以, 眼力劲不错, 之前去餐厅吃饭被错认成小明星上了热搜的也是他, 是啊, 那么好看，当然是我吸血鬼咯。”“生气是吧？想揍人是吧？呵，谁不是呢？想想那些被他一手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家庭，他身上背的人命可不是一两条，死一千次也不够赔。”“我就是不善良，我就是不识大体，科学家又怎么样，做过点儿科研贡献又怎么样，在我看来就是功不抵过，就是该死，就是该遗臭万年。”“是我热度不够站得还不够高是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新来的不知道老畜生是谁？我不允许你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不知道，我就再说亿遍，盛辉，苧大生物专业教授，异研院血液专项研究项目主教授......”从开播时10万的观看人数一路疯涨到近百万，从分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首页第一，最后到被强制关停直播间。所有人愤怒的情绪被瞬间点燃，即使因为盛辉惨无人道的行为，还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在试图对事实真相进行遮掩的异研院。吸血鬼一个接着一个站起发声。他们将从前从不敢示人的真面目肆无忌惮暴露在镜头前。哽咽着，愤懑着，宣泄陈酿多年的委屈辛酸，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而受残害侥幸苟活下来的吸血鬼，把自己身上从那个冷冰冰的改造厂带出来，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直视面对的狰狞伤口公之于众。他们已经无法愈合完整，丑陋的疤哼承载着那些没有办法遗忘的痛苦记忆，伴随他们一直走到生命尽头。紧接着是吸血鬼的亲朋，受害者的家属，甚至是毫无牵扯的无数普通人......他们在呼吁交换吸血鬼本该拥有的健康与自由，声讨变态残忍人面兽心的恶魔，条条陈述他的罪行，势必将他摁在人性的耻辱柱上不能翻身。吸血鬼需要人权，而杀人犯必须死！...车辆驶入车库稳稳停下。裴蕴坐在副驾安静看手机。忽然，他将手机翻转屏幕朝下一把扣在膝盖上，一声不吭偏过脑袋开始飞快抹眼睛。陆阙下车绕到副驾，拉开门倾身把人抱住，耐心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脑勺，等耳边呜咽声小了，才低头捧起他的脸珍重亲亲他红肿的眼眶。“宝贝，怎么了？”他问。裴蕴情绪来得突然，哭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回亲他一下，埋头抱住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不知道，大概是鬼上身了吧。”陆阙笑笑：“那现在鬼走了吗？”裴蕴：“走了一大半。”陆阙：“背你上去？”裴蕴飞快瞄了他一眼，小声：“那多不好意思啊。”陆阙：“不要？”裴蕴抿起嘴角，厚着脸皮抬头张开手臂：“要。”他们刚从科研院回来，夜已经深了，从停车场到电梯间一路都没有人。裴蕴伏在陆阙肩上，声音很轻：“阙阙，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有种自由已经成为现实的真实感。”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从对立面站到了他们这边，替他们撑腰打气，为他们建立一座坚固的堡垒，坚定地将他们保护在里面。他们再也不必小心遮掩，东躲西藏。世界一下恢复了明亮灿烂。就感觉......比他高考结束十八岁那年裴女士允许他通宵玩游戏还要快乐一千倍！好到让他有一种遏制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但同时，他又觉得很难过。“可是还有好多吸血鬼，他们甚至都没有等到这一天......”“但是活下来的吸血鬼更多。”陆阙温声打断他：“往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吸血鬼觉醒，你们之中每一个，都能代替离开的他们去享受当下。”他偏过头，低缓温和的语调安抚着裴蕴此刻脆弱的情绪：“小蕴，你可以回头看，但是永远不要忘记往前走，过去值得缅怀，但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东西都在未来。”裴蕴看了他许久。睫毛被眼泪打湿，一双眼睛透亮，破涕为笑：“哥哥，你怎么不说让我先别哭？”“你可以哭。”他们离开电梯开到家门口，陆阙将他放下，屈指碰碰他的脸，柔声：“我只是希望你流下的眼泪都可以是甜的。”裴蕴好奇：“怎么甜？”陆阙挑眉：“比如，多想些开心的事情？”裴蕴认真想了想，扬唇笑起来：“那你说的那些都不对。”“我最开心的事不是那些大义凛然，而是再也不用担心会跟你分开了。”他的笑容倒映在他眼睛里，脆弱又坚韧，过分美好。陆阙垂眼看着他，眸光闪烁几番，忽地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抱住。裴蕴不明就里，好奇拍拍他的后背，正想说话，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对夫妻回来了。“家里小孩儿这是怎么了？”妻子有些惊讶：“又委屈得哄上了？”“不是。”裴蕴听见陆阙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是小孩儿在哄我。”-血液改造项目永久关停，待所有后续工作交接完成，异研院就会被并入国家科研院，从此再无异研院，只有科研院第一分院。异研院即将不复存在，管理局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随着上头一声令下，管理局彻底解散。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管理局捂不住嘴终于被上头发现。调查监管不利，还企图以权谋私蒙混过关，罪加一等，所有相关人员无论职位高低，都将接受彻底调查。几天后，判决书下达，盛辉被判处死刑，所有资产全部上交，和抚恤金一同被送到每一位曾经受过血液改造迫害的吸血鬼手中。尘埃落定，一切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天气依旧晴朗，阳光依旧灿烂，一切依旧照常在继续往前。而一切又似乎都变了。它隐秘地少了一处黑暗，无数脚步从沉重蜕变得轻快，风吹过枝叶上露水蒸发的香气，这个世界再次变得让人心驰神往。裴蕴拿着报告书从办公室出来，被一帮提前返校的同学堵在门口。“裴宝！你帅爆了你知道吗？！”“我哭死了，这个暑假差点放得我心肌梗塞，幸好你没事！”“裴宝来露个牙齿我康康！”“我我我！我也想看，我还没在现实看过活的吸血鬼呢！”同窗情深似海，裴蕴决定满足班长这个小要求，张嘴给他们自信表演一个猛男嗷喵。结果一看他们傻眼愣着不说话了，有点尴尬地闭上嘴：“干嘛，都被我吓到了？”“艹！怎么这么可爱！”“裴宝你怎么奶凶奶凶的？”“我靠好特么炫酷！我也想拥有！”“太尼玛可爱了！不管了！赶紧过来给老子抱抱！”“这样怎么也能有人忍心把你们害得那么惨呜呜呜完你妈的蛋我又控制不住了......”“......”裴蕴心情复杂地给了眨眼开始泪眼婆娑的体委一个大大的拥抱：“行了冷静一点少年，多大人了，能不能像我一样成熟一点？”“你对着我这么鸵鸟依人的，我很难办啊。”“.........”你妈。裴蕴耐着性子把多愁善感的同学安抚好，离开学校刚掏出手机，就看见一条消息推送：国家有关部门正在着手完善吸血鬼保护措施，不久的将来，将有更完善的吸血鬼保护法被写进法典。消息不长，裴蕴逐字逐句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完。他抬头冲太阳的方向眯了眯眼，在眼花之前，给陆教授发了条消息：暴打小怪兽：【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改变历史拯救世界的英雄/power！！！jpg.】刚发出去，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品身为英雄的澎湃新鲜劲儿，英雄妈妈一通电话就打进来了。裴女士网络大概还停留在2g，他几天前发出的视频，她现在才看到。“别人钢筋混凝土做的翅膀都没你的这么硬！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你爸妈？！”名门淑女的优雅淡定算是彻底喂了狗。裴蕴：“妈你冷静一点，我就是不想让你们担心......”裴思玥：“冷静冷静冷静你爹！”裴蕴：“......我爹挺冤的。”裴思玥：“你再给我犟一句试试？！”裴蕴乖乖闭嘴了，将发言的机会全权留给裴女士。“什么也不跟我们说，让我们怎么帮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看见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害怕？！”“我知道你有你小舅舅，可是万一你小舅舅也处理不了呢？！万一你们都——”“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们要是出事了，让我们怎么办？！”“妈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让我们办......”裴女士多要面子，多讲仪式感的一个人，情绪崩得摇摇欲坠，骂得有多大声，勾怕的恐惧就有多深。裴蕴随她发泄，等她骂过瘾了，才笑嘻嘻地哄她：“我这不是没事吗？少女你冷静一点，生气伤身体。”“冷静不了！”裴思玥直呼气：“你要真孝顺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揍一顿解解气！”“我肯定回来。”裴蕴保证：“就这两天，等我收拾收拾好，回来你想怎么揍怎么揍，我扎好马步给你慢慢出气！”“你最好赶紧，□□崽子......”裴思玥憋着的一口气发泄完了，余怒未消，没好气地：“找到你的供血者了吗？”裴蕴：“找到了，第一天就找到了。”裴思玥：“同学？”裴蕴：“家里人。”裴思玥：“......小阙？”裴蕴：“昂！”“......”裴思玥深吸一口气：“兔崽子，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次说完！”“我谈恋爱了。”“什么？”“妈，我谈恋爱了。”他走到一家店前停下脚步，仰头看了一眼招牌，笑眯眯对电话里被一连串消息惊得说不出话的裴女士道：“上次您不是说希望小舅舅在过年时把他对象带回家吃饭吗？”“我想了想，新年还有大半年呢，还是提前一点好。等过了这两天，我就跟他一起回去。”-陆阙从办公室出来，在科研大楼前遇到了一位老熟人——曾经挨过他一顿毒打的小嫦哥哥。对方一看见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浑身毛都竖起来了，两眼瞪着，满眼警惕。陆阙掀起眼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淡淡道：“谁帮你混进来的？”小嫦哥哥：“跟你有什么关系？”陆阙没说话。小嫦哥哥整个人显出一种色厉内荏的紧绷：“怎么，你想两人把我赶出去？”陆阙脱了白色大褂扔给他：“观察楼三楼，204观察室。”小嫦哥哥下意识接住，表情一愣：“你......”陆阙：“不是要去找盛辉？”小嫦哥哥深深看了他一眼，抱着衣服，生硬吐出一句谢谢。“钥匙在衣兜里，观察楼在那边。”陆阙示意了一个方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四十到五十分换班，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男生立刻观察室大步赶去。离开前，陆阙去了一趟监控室，按地点挑出几段监控画面按下删除，顺便关闭了一路到204监控室的摄像头。走出异研院大门，他不经意回头间，恰好看见林荫大道那一头，裴蕴正往这边过来。于是停下脚步，等待着看见他后加快脚步到小跑起来的男孩儿一路蹦跶到他面前。“哥哥，你是不是在家里阳台种了什么？”他早上出门时看见阳台花坛土松过，本来想问，到了学校又给忘了。陆阙帮他将头顶被风掠起的一小缕呆毛压下去：“嗯，是你喜欢的向日葵。”裴蕴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向日葵？”陆阙收回手，悠哉道：“你搬来我这儿后我第一次出差的前一天，你在教学楼下等我，怀里抱的就是向日葵。”“我就抱了那一次......”裴蕴说到一半没声了，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狡黠一亮：“合着我抱什么就是喜欢什么？”陆阙挑眉：“难道不是？”裴蕴就等他这句话，笑容灿烂，踮脚扑上去一把搂住他脖子：“那我得好好抱抱我的大英雄！”陆阙顺势环上他的腰，唇角含着纵容的弧度，目光无意低垂，却不偏不倚地，恰恰落在他后颈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上。就在正好能被衣领遮住的，他一低头就能吻到的地方。看样子是新鲜出炉，周围皮肤还有些轻微红肿，却更显得花形小巧，可爱生动。陆阙愣住：“小蕴，这是......”裴蕴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脖子，眉眼弯弯地嘚瑟：“怎么样，我挑了大半天的，好看吧？”“不怕疼么。”“怕，所以我挑了个最小的嘛！”陆阙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言语难以表达，但在裴蕴看来，每一样都让他无比喜欢，甘心沉溺。“你猜对了，我是喜欢向日葵。”他凑近过去，亲昵黏人地蹭蹭他的鼻尖：“但是比起向日葵，我更想做哥哥一个人的蒲公英。”在无人称道的地方崇尚膜拜着他的月亮，即使有风过境吹散了花朵，他的归宿也是永远坚定飘往他所在的方向。夕阳铺着路，背后是即将更名改姓的异研院，前方是宽阔敞亮的绿荫大道。他们在蓬勃树荫下拥抱，在热烈盛夏中接吻。落日余晖，疏影横斜，至此往后的一切，都将是最好的模样。——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