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就出一两银子,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不买了。”“这……”阮安听见这两个男子的对话后,将手中的筷箸撂在碗沿,只身往那头死掉的老牛方向走去。村民装扮的男子模样憨厚,看向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年轻女子,问道:“姑娘,你对这头牛感兴趣吗?”阮安身侧的便衣暗卫悄悄地护在了她的身侧,心中也都对阮安的举动颇为好奇。夫人不是要来市集上买药材吗?怎么突然对一头死掉的牲畜产生兴趣了?阮安用小手摁了摁那硬邦邦的老牛腹部,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朝着那村民比了个数:“我出十两银子,买下你这头死牛。”村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忘了,该回复她什么。另侧的买主则啧了一声,劝阻阮安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就是再有钱,也不该这么个花法。这头老牛最多也就值个二两银子,你给他十两,这不是将钱打水漂吗?”阮安却用温朗的杏眼看向那村民,又问了遍:“那你到底卖还是不卖?”村民连连点头,赶忙回道:“卖,当然卖!姑娘,咱可说好了,你这十两银子花出去后,可就不能反悔了。”“我不反悔,你将它卖给我吧。”说完,阮安即刻命身侧的便装侍从,给那村民付了十两银子。村民笑意盈盈地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接过,暗觉有了这十两银子,他儿子今年娶媳妇的钱就够了,还能再买几头牲口放在圈里养。另个买主只当阮安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他无奈地摇了摇首,叹了口气后,离开了这处。村民见他走后,问道:“姑娘,那这牛,我帮您运到哪儿去。”“不用帮我运它,你帮我将它的肚子用刨开便好。”村民觉得这姑娘有些怪怪的,可她到底是给了他十两银子的买客,还是依着阮安的言语,将那牛腹用刀刨开,黯红色的鲜血随之流出,散着淡淡的腥臭味儿。阮安颦着眉目,又让那村民用手往那牛的腹里掏了掏。村民此前宰杀牲口惯了,做起这种事来也很熟稔,并不显掏牛腹这种事恶心。在阮安的指导下,他很快从牛腹里掏出了一个西瓜般大小的褐色球状固体,村民刚要将它撇到地上。阮安即刻制止了他的行径,隔着面纱,都能觉出她眼里的兴奋来。“别扔,我要的就是这个。”村民费解地看了看那一大团褐色的玩意儿,暗觉这姑娘怕是真的疯了,再度看向阮安的眼神,也透了些同情。挺好的一姑娘,脑子怎么就坏掉了呢。阮安却命身后的侍从,将那西瓜大的褐色固体用布帛包了起来。其实她在买下这头牛之前,也不确定他的肚子里会不会有牛黄这种极其昂贵的药材,却没成想,许是因为这头牛上了年岁,肚子里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一坨牛黄。她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牛黄!牛黄并非是植物药,她在长安时也并未将它采买多少。阮安买下这头牛,用了十两银子,可实际上这坨牛黄按照市价来算,可是要值千两白银的。这次,她可真是不虚此行。村民乐呵呵地拿钱走了后,阮安想起眼下已近冬日,蜀地的药市早就不开了。她得尽快想办法采买一批上好的朱砂和雄黄,这般便能制成那救命的灵药——安宫牛黄丸。朱砂和雄黄这两种矿物也不怕放,且她前世在后宫时,还听李淑颖同太子说起过,那逻国的皇长子苍琰,每年都会来到剑南采买大批量的朱砂和雄黄,好能绘出巨幅的唐卡。苍琰是皇子,逻国这个国家也不是小国,比北边的溟国和竭国大多了。他可不缺银子,等他来蜀地后,如果她能敲他一笔,那就好了。第84章 投壶日影潼潼, 临近傍晚,益州的这处集市愈发熙攘热闹。因着觅得了那坨价值千金的巨大牛黄,阮安的心情在回府的这一路都极好, 未料刚一进了坊式大门, 就正好撞见了一个禀话的小厮。阮安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魏家递来的请帖。魏菀比李淑颖还要讲究风雅,在长安时,李淑颖递给各个世家的帖子都是用昂贵的娆花纸做的。而魏菀请帖的材质,竟是昂贵的蜀绣, 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丹桂, 很合眼下秋日金风玉露的好光景, 阮安将它打开后,雅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魏府广邀益州的世家贵女品蟹, 顺道还要在府上置一场投壶宴, 时间则定在三日之后。投壶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射礼,在士大夫间很是盛行。还在长安时, 阮安也见过有贵女们在宴上玩过投壶,但她却没怎么对这事上过心, 更没去凑过热闹。她并不会投壶,却不好将魏家的这场宴事推掉。阮安随着霍平枭到了剑南后, 便不能再像在长安那般在各个世家的宴事上糊弄其事, 身为他的正妻夫人, 她必然要在这种场合上拔得头筹,如此才更有利于霍平枭稳固在剑南的地位,她若是乘了下风, 便也意味着会折损霍平枭的颜面。而今她和霍平枭, 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但眼下留给她的期限只剩下了三日, 这时间哪儿够用啊?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甫一进了轩室,便见霍平枭恰好也在。白薇端来了三个铜制的贯耳瓶,侯在一侧的泽兰托举着漆盘,上面摆着数枚羽矢。见此,阮安惊奇道:“侯爷怎么知道,魏府的宴上会有投壶赛的?”“什么投壶赛?”霍平枭说着,顺势用长手从托盘里持起一枚羽矢,男人身上的那袭黯色章服剪裁考究,腰间的狼豕亦在照进来的熹影下泛着薄寒的泠光。他的神态固然带着漫不经心的松散,可举手投足间,却浸着王侯的矜贵之气。阮安不禁暗觉,他到底是出身于王侯世家,又怎会不通这些风雅之事,只是霍平枭将心思都放在边防和军务上了。-“上次说要教你抛针,入蜀后一直没能腾出空当,今儿个正好有时间,先教教你投壶,好先练练准头。”阮安颔了颔首,在茯苓的帮助下,将幂篱摘下,露出了那张巴掌般大小的柔润小脸儿,往泽兰的方向径直走去。刚要伸手,从托盘中也持起一枚羽矢。霍平枭却微微瞥首,示意她在他的身前站定。阮安微抿柔唇,小声说道:“魏家的这场投壶赛很重要,我的表现,也代表着侯爷你的表现,我不想在蜀中世家贵女的面前丢脸,侯爷也别存旁的心思,还请好好教我。”听罢这话,霍平枭哑然失笑。男人凝睇她的眼神依旧冷且野,瞧着有些桀骜,却又透了些不正经。小妻子就是这样,学什么都格外专注认真。“过来吧。”他懒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阮安走到他身旁站定,身后是斜洒进室的暖赤霞光,从霍平枭的这个角度看,能清楚看见她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越看越像只软乎乎的小兔子。霍平枭将视线收回,无奈低问:“学骑马,教写字,我哪次没好好教过你?”阮安没吭声,自顾自地用小手拿起一枚羽矢。“看好了。”说着,霍平枭用长手一掷,男人的姿态颇为闲散轻松,只听“嗖”一声,那枚箭矢就稳准地落入了置于中央的贯耳壶中。霍平枭耐心地同她解释:“第一箭入壶,叫有初。”阮安没太看清他的动作,只记得霍平枭的箭法射艺也极其高超,男人只消随意地挽挽弓,便可将精准地射中距他百步之遥的落叶。他连抛数矢。那些被他摸过的羽矢在空中飞驰时,上面的尖锐铁头仿佛都汇聚着疾风,带着股嚣张劲儿。霍平枭接着同阮安解释,何谓连中、贯耳、散箭、全壶和有终。*讲到骁箭时,阮安瞧着那枚箭矢本来落入了贯耳壶中,却又在壶底弹了一下,反跃了出来。阮安约莫着将他演示的掷法弄明白了。突觉,这投壶跟她从前上山采药的技巧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得尽量去找准头。当年她采铁皮石斛的时候,因着体力有限,也怕稍一不慎就会坠落悬崖,所以每次在崖壁上挥出镰刀,都得事先瞄好那些珍贵的石斛。“你自己试试。”霍平枭走到贯耳瓶那儿,将里面的羽矢拿出后,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对面的阮安。就等着她投不好,来求他教她了。阮安颔了颔首,认真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瓮声瓮气复述着他说的话:“第一箭射中的,叫有初。”“咚——”一声。霍平枭的眼神随着羽矢由上至下的轨迹游移,自然没想到,阮安初次投壶,就投中了。他低哂一声,赞许道:“成啊,有两下子。”阮安接着从白薇那儿持起羽矢,虽然动作略显生涩,却出色地完成了另几个投壶的方式。白薇和泽兰看着夫人将羽矢稳准地投进了壶内、两侧的壶耳,几乎箭箭全中,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夫人还真是聪颖,学什么都快!阮安也没想到手能这么顺,也庆幸当年采药时的苦工没白下,今儿个在这投壶上,还得到了复利。惟骁箭那个招式,她没做好。最后的这枚箭矢,只轻微地在壶底弹起了一下,并未跃出那贯耳壶中。姑娘不由得有些丧气。“行了,给你夫君留点儿机会罢。”霍平枭半阖漆黑眼眸,走到她身后,随即用掌心粗粝的大手将她纤细的手腕握起,并牵引着它往上轻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