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我让白芍去趟正清堂,你就先回去吧。路上注意避着些人。”赵琼华的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白芍就装着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金的荷包交到了小张管家手上。“小的多谢郡主。”只稍一摸索。小张管家大概就能猜出里面是多少,诚惶诚恐地接下,又说了几句表忠心的话后,他这才离开。“小姐,他真的是忠心来投靠您的吗?”白芍盯着他的背影,止不住地开始担心。小张管家原本是许周氏身边的人,半个月前才忽的来琼华苑投诚,还表示愿意留在许周氏身边,替赵琼华打探消息。但他到底是取信许周氏多年的人,骤然倒戈,总让人觉得奇怪。“用人不疑。”赵琼华抿过一口清茶,吩咐道,“方才管家说,七公主每日几时到侯府?”白芍抱着漆盘,歪头,“这几日都是辰时刚过就来了。之前七公主和五皇子还想来琼华苑看小姐您,都被奴婢和紫菀推拒了。”许是救命的恩情在,自从回京后,七公主日日都要来镇宁侯府,不是拉着许锦湘叙旧,就是在花园中走动,当真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五皇子时常也会来,只不过照例关心过许锦湘的伤势,之后总会问到赵琼华身上,只是无果罢了。赵琼华随意掐算着日子,若不是她当真不明白玄学一事,只她这娴熟的模样定能哄骗过许多人。“她们下次再来,就不必阻着了。”白芍应声,在赵琼华回书房之后,就按着她的吩咐去了正清堂。*不知道是许锦湘和赵琼华心有灵犀,亦或者是时候来得正巧,上午赵琼华刚吩咐过不必再拦着许锦湘,下午时分许锦湘就不请自来了。彼时赵琼华正巧在书房里练字作画,许锦湘一进门,便看到赵琼华在桌前负手而立,执笔在宣纸上作画题字,十分娴熟老练,仿若行云流水般,只稍作泼墨便是一副佳作,而她本身就是极为璀璨夺目的存在。只要有赵琼华在的地方,不论是世家小姐还是他,眼里便都只能看到一个她。本就是得了应允进来的,许锦湘照例行礼后,便自觉坐到赵琼华对面,“只一个月不见,郡主姐姐的画技愈发精进了。”赵琼华头也不抬,只专注于笔下,“妹妹可是京中无数夫人小姐称赞的才女,本郡主这些拙作,不值一提罢了。”“哪有。从前只是姐姐不愿意用心,不然哪有妹妹的一席之地。”“说笑了。”寥寥题字收笔后,赵琼华难得亲自为她沏茶,“连着遭遇两次刺杀,你的伤还没好就来琼华苑,也不怕婶娘和祖父知道后怪罪。”许锦湘这伤,先前在京郊是由太医负责,但自打有个云游四海、路见不平的巫医出现后,许锦湘的伤便全权由这位负责,她竟也慢慢清醒,就连伤势都恢复地比寻常人要快些。虽从岑雾那里得了些消息,在知晓她这些伤都是假的之后,赵琼华也没有当面戳破。“不会的。若是知道我是来和姐姐讨教刺绣、书法,娘和老侯爷一定会高兴的。”许锦湘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两个人之间不存在任何芥蒂。“其实,锦湘今天是来和姐姐你赔不是的。”许锦湘满怀歉意地抬头看向赵琼华,复又低头,“那日在翊坤宫,是锦湘不好,没有及时劝住七公主,才让姐姐受了委屈。在金銮殿时,我又太过害怕,忘了替姐姐作证。”“幸好皇上没有就此冤枉姐姐,不然锦湘的罪过可就更大了。在京郊的这一个月,我也明白了,只有我时刻向着姐姐,才不愧对姐姐对我的这份好。”不愧对她的这份好?赵琼华嗤笑一声,听到她这场面话只觉好笑,她们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许锦湘竟还能厚着脸皮用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来道歉。不说愧对,她不落井下石,都不是她做事的风格。“许是姐姐还不知道吧。南燕太子肯出援兵,还得多亏姐姐你这个筹码。不然啊……”几声得逞后的长笑,许锦湘抬袖掩唇,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翻身后的洋洋自得。“不然齐修也不会这么快地血洗皇宫,坐稳帝位。说来妹妹如今能成为皇后,还要多谢姐姐的良苦用心呢。”南燕皇宫中,许锦湘借着和江齐修来南燕赴宴的机会,大摇大摆地走进冷宫,只为了告诉她尘封多年的真相,嘲笑她的天真。彼时她早已被磨平了一身的傲骨棱角,即便她恨不得直接上前了结了许锦湘,也了断她自己,却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在阶上,而许锦湘立在阶前,一粗布滥衫,一着精致凤袍,天上地下,当是如此云泥殊途。骤然回想起前世在南燕备受折磨的日子,赵琼华眉目间都带着几分冷淡疏离,“妹妹这话若是叫七公主听见了,怕又要惹她伤心了。”她和七公主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许多年。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她大体也能摸清楚七公主的性子,知道她都在打些什么盘算。自以为能利用许锦湘给她使绊子,然则是做了别人手中随意操控的棋,还尚且不自知。“哪里会。七公主前些日子还说,想借着五皇子的府邸设宴,好好给姐姐您赔礼道歉,冰释前嫌。”许锦湘毫不在意,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书案上摆放整齐的画作上。手指微动,她翻看着那些题字和画,“姐姐今日若是有时间,不妨指点指点妹妹的画如何?”她话音刚落的瞬间,赵琼华就适时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模样,“今日我身子有些乏了,改日再说吧。”“那好,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等过几日锦湘再来向你讨教。”许锦湘失望地“哦”了一声,再同她闲聊过几句后,便出言告辞,离了琼华苑。褚今燕从府外回来时,刚巧和许锦湘错身而过。一步三回头地看了许锦湘的离去的背影几眼,她满是疑惑地进了琼华苑。“你这妹妹又来找你做什么?”甫一见到赵琼华,褚今燕就开口紧张问道,生怕赵琼华又被欺负了。一手揉着眉心,赵琼华回着:“人家来赔礼道歉,顺便想向我讨教几分作画题字的功夫。”每句话都在和她虚以委蛇,即便她现在应对许锦湘绰绰有余,但次次如此,总归也是会心乏。褚今燕点头,心下几分了然,感同身受地应道:“今日七公主没来,你这妹妹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你示好,也是不怕事情败露。”“她既然敢来,七公主那边想必早就想好了措辞。”这倒也是。依着七公主那日日纠缠的性子,想来也干不出什么好事。“不说她们了。”褚今燕摸出一封信递给赵琼华,“那几个南燕刺客,在被抓的当晚就已经自绝筋脉、咬了舌头,人虽然还活着,但也盘问不出什么了。”“这是我悄悄派人追查出来的,许是对你有用。”信封尚且还崭新,可当赵琼华拿出信件时,发现只有半封,另一半留着火燎过后的痕迹,依稀可以辨认出些许字迹,只有信封落名处的繁杂花纹让她感觉很是熟悉。隐晦星月,倒是和那枚鸣镝上刻着的纹路很是相似。“这是……”“摘星楼的标记。”早就料到赵琼华会有如此一问,褚今燕按部就班地解释道:“摘星楼隶属于南燕,虽在江湖,却不接生杀之事。自从鄞州一战后,他们就再没出现在北齐。”鄞州一战。“你是说,谢云辞和他们交过手?”仔细论起来也是五六年前的事,北齐援军苦等不到,最后能大败南燕,也全都归功于当时领兵的少年将军,有胆量和魄力,孤注一掷,才打赢了这场敌众我寡的仗,扭转乾坤。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年的少年将军,好像就是谢云辞?“啊?对。但中间细节也只有谢云辞清楚了。”褚今燕讶异,对赵琼华的跳脱反应有些接不过来,“褚家毕竟远离庙堂,朝堂之事也不是我们该过多了解的。”急急移开话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过几日褚家有些事要我出面,我就不陪你去马场练习骑射了。“我把身边的几个暗卫调给你,也好护你周全。你若有吩咐直接交给他们就行。”“神神秘秘的。话也不说完。”赵琼华嘟囔一句,到底是没拦着褚今燕,只教白芍都替褚今燕打理着,留意着小厨房的糕点膳食,随时替她备着。*一晃眼日子就已经到了二十九,这日赵琼华早早起身梳妆,为了方便又特意换过一身骑装,备好要拿的东西后,她直接去马厩找到她一直养着的马。侯府的马车则留给了白芍和紫菀,也方便直接去京郊接太夫人回府。许是感知到今日能出门跑个痛快,赵琼华尚未走近,便能听到马的嘶鸣声。“好了,知道上次你没跑尽兴,今日特意早早让你出来,不拘着你了。”赵琼华牵着马走出来,好笑地摸着它两鬓的鬃毛,马也亲昵地蹭了她手心几下。利落地翻身上马,赵琼华轻挥一下长鞭,绝尘而去。白芍和紫菀也坐在马车里,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赵琼华身后的不远处。侯府,挽湘阁中。“郡主离开侯府了吗?”许锦湘靠坐在美人榻上,塌边放置的不是消暑的冰块,反倒是烧的正旺的火盆。刚从侯府门前回来的丫鬟代茗闻言回着话:“回小姐,郡主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已经离开了,是奴婢亲眼看着的。”许锦湘满意点头,挥挥手,“你先下去守着,没本小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天光大好的日子,卧房内的门扉紧闭,窗棂关阖,隔绝日月,略显黯淡的卧房也只有燃烧着的火盆尚且明亮。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许锦湘先是在火盆中掸了些夹杂着余烬的水,而后拿出那日从赵琼华卧房中拿回来的画,径直烧进火中,只瞬间便被吞噬得只余边角。末了,她还不忘烧一张符纸进去。火舌愈燃愈烈,许锦湘眼眸中的得意也愈发浓郁,心火吞噬的瞬间,转眼复燃燎原。一如她将熄将燃的缱绻与恨意,从未止歇。“赵琼华,我看你这次怎么和我斗。”第58章 顺路辰时出门, 赵琼华一路快马扬鞭,许是被困得久了些,马跑起来也撒了欢, 原本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结果只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天光霁月, 赵琼华甫一进马场,草色入目遥遥, 而谢云辞着一身茶白衣袍,负手而立,刚好正对着她来时的方向。而他的良驹则低着头食草,毛色纯粹, 一看便知也是上等的好马。“远远地我就瞧见你过来了, 郡主的骑射果真不是被人夸出来的。”赵琼华刚一走近, 谢云辞就说笑着开口, 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 “这身骑装倒是合你身。”褪去往日里的繁琐长裙,这身骑装衬得她更加干练, 说是英姿飒爽也不为过。他倒是也没挑错。赵琼华闻言, 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没好气地看了谢云辞一眼, “好歹镇宁侯府也是簪缨世家, 我虽不精通琴棋书画, 但骑射还是拿得出手的。”谢云辞这张惯会气人的嘴啊, 她来来回回也讨教过不少次了, 从一开始的还会争论两句, 到现在逐渐习以为常。要是京中其他世家小姐讨教过他气人的本事,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芳心暗许。不知怎的, 赵琼华忽然有些同情谢云辞日后的妻子。想着,她摸出早前绣好的扇袋,抬手递给谢云辞,“这是你早前要的扇袋,荷包还没绣完,等日后再给你。”为了绣个荷包,她这几日处理公中,一有闲暇就去翻阅刺绣样式的书,找了好几样参考,却还是没找到满意的。想当年,她父兄初初教她骑射时,她都没有如此用过功。“一昔成环,昔昔都成玦。”谢云辞轻轻摩挲着扇袋背面的两行字,喃喃自语。明明是句悲苦的诗,可他却不见几分悲凉,眼神中反倒还沾着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