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看您似乎有些热。”顾珩没说话,只又阖上了眸子,眼前却又浮现出了方才的种种画面。他摸了摸指尖,似乎还有些黏。顾珩的确感到有些热。不知驶出行宫多久远,马车驶入长街。燕城大多百姓家已落了灯,可长街却依旧繁华。“丞相,长街这么多家青楼,一个比一个繁华,咱们要去哪找啊?”顾珩掀眼睨了他一眼:“去最北边的那家。”贺风知道,应是燕都探子来报得到的消息。有些探子是直接与顾相联系,连他也无从得知。贺风旋即掀开帘向车夫吩咐了一句,往长街最北的春风楼去。不消会儿,马车停在了春风楼前。顾珩摩挲着手中玉柄,未起身:“你去,若是找到了,同燕帝说,一月之期未满,请他好自为之。”贺风应命跃下马车,马车内只余顾珩一人。春风楼的姑娘见楼外停着这样一顶马车,纷纷凑了过来。登时马车外流莺嬉语,谑声一片。不知为何,顾珩竟觉得这些胭脂味太俗,不如秦观月身上的宜人。正思虑时,贺风打起轿帘回禀道。“丞相,陛下确在楼中,只是里面娼伶甚多,皆环抱着,一时、一时无法将人请出。”“他怎么说。”这是顾珩第一次对燕帝代称“他”,权柄的扩张中,他从未忘记君臣称谓的桎梏。但从某一时刻开始,或许正是那玉珠经过的暗道,使他开始溃裂,开始放肆。“陛下已入帷帐,属下无开口之机。”顾珩不再多言,只将目光乜向帘口露出的一小道缝隙,章台风月、金钗红粉,顾珩有些想念那个女人在尘世的风情。秦观月躺在顾珩的榻上浅憩很久,纤指缓缓地划过他的被衾。被衾上还有顾珩身上淡淡的杜衡香,秦观月倚着他的玉枕,便似被他揽在怀中一般,身上的香尚未散去,惹得她浑身不适。月色披落在榻前,留下一片洁亮。秦观月从榻上起身,在窗边站了好一会,才稍借清风吹散了身上的燥热。顾珩与贺风离开已有一个时辰了,至今未归。秦观月原想躺在此处等他,但又倏地想到一计,便穿整了衣裳,向西山居后院走去。西山居的□□与清平观一般,极为简单。秦观月只摸索了几扇门,便找到了西山居的小膳房。顾珩鲜少在此用膳,故膳房也较为整洁,好在还有些梗米绿菜。秦观月略拢了拢头发,便就着灶下的一筐柴生起了火。行宫湖水较多,柴木也湿潮,秦观月费了不少心思才将柴火点燃。实则入宫以来,她便再没做过这些粗活,哪怕是在国公府,她也是被当作香姬娇养,为保肌肤娇嫩,更是不会碰这些。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顾珩所乘的青帘马车缓缓驶回了西山居。顾珩自马车而下,推开寝阁的门,却看见秦观月正挽了鬓发,穿着他宽松的雪袍,在小桌前收拾着什么。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你怎么还在?”“你回来了。”第29章“我为你煮了粥。”秦观月在顾珩之前率先开口。月色溶溶,与顾珩的目光一起落在了秦观月身前的小桌上。桌上摆着几份简单的清粥小菜,与宫中御膳的精致不同,菜肴只用青玉碗盛着,简朴之至。顾珩今日先是被淑妃叫到了奇石林,而后又去长街接手燕帝的荒唐事,至今还未曾用晚膳。他常常因劳碌而忘食,时日久了,也不觉得有甚么。只是今夜从长街折返,披风尘而归,才觉浑身疲惫。看见这一桌清淡的宵食,他方发觉到有些饿了。顾珩走到桌前坐下,秦观月为他盛上一碗清粥。“小膳房没什么食材了,我便随意做了些。你尝尝。”顾珩不再推拒,接过青玉碗,浅尝了一口。清粥竟还是温的,梗米软糯,入口即化,是费了些柴火时候的。小勺在顾珩手中转了一圈,最终停落在碗边。“夜色深了,你该回去,无需在这等我。”秦观月坐在他身旁的绣凳上,支颐望着他,像小孩似的跟他邀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将这粥一直放在膳房温着,你再尝尝这小菜,是我亲手腌制的,很爽口,就着这粥正好……”顾珩放下筷子,直接了当地打断了秦观月尚未说完的话。“你想要什么?”“嗯?”秦观月唇角的笑容有些凝涩。“你对我做这些,是想要什么?”烛光将顾珩的身影拉长投落在地,像是一座没有任何感情的雪山。他下意识地提起戒备,用那双不染底色的清冷眸子,静静地在秦观月的面上逡巡。秦观月穿着他的雪袍,宽大的衣襟衬得她的体架更加娇小,令人心生怜爱。一根系带松垮地缠在她的纤纤细腰上,遮不住她胸前的艳色。方才还是与他百般献媚的尤物,如今又刻意做出洗手做羹汤的模样。在顾珩的心中,世人的一切行为背后都有目的。就如秦观月,原先她不断接近自己,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是为了利用他救出娘亲,但这还不够吗?她为何又要故作如此姿态。他不习惯这般不够纯粹的关系。“丞相……”秦观月的眼底划过一丝微怔,但很快便流为温煦的秋水,缓缓渡向顾珩。她也不气恼,她对顾珩本就没有真心,自然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辨别顾珩的为人。顾珩站在权力顶峰,深得纵横之道,贯是敏感多疑,哪怕是今夜的一碗清粥,他也会多存思虑。她也只能耐下性子,如烹粥一般,小火徐徐攻之。秦观月伸出软白的玉指,覆上他的手背,声音轻缓,不似往常那般柔媚。“丞相多虑了。不过是因为我小时候,娘亲也总是这样做上清粥小菜,等爹爹回家。所以,我也想这样对丞相做。”顾珩抿了抿唇,心中倏地流过一丝温热的情绪,这感受虽不算太差,但他不适应这久违的感觉。“你我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该拿捏着分寸,不必妄想些其他的。”“分寸?”秦观月扶着桌沿起身,轻轻松了腰上的系带,宽松的雪袍微敞,墨发如海藻一般勾在雪脯之上,其间粉樱半露,无尽春光。她走向顾珩,握着那枚系带,有意无意地搔过顾珩的手背,只需他一拉系带,雪袍便会全部掉落在地。“丞相忘了刚才在书台上,您是怎么失去分寸的?”系带似羽毛般抚着顾珩,他将手紧紧攥起,平稳的呼吸乱了两拍。他不再允许秦观月这样的挑衅,伸手拂开了那扰动他心绪的系带。“你该回去了。”就是这五个字,再无其他。秦观月走后,侍者将桌上碗筷撤去,服侍顾珩洗漱。整日不歇的忙碌,使顾珩头脑昏沉,直到躺上榻时,看见皱乱的锦衾,他才骤然想起这是被秦观月躺过的,上面还沾染着她特有的体香。顾珩正想叫侍者重换一套被衾,却突然发现锦被下藏着秦观月贴身的鸳鸯抱腹。今日晨起,顾珩便听说燕帝又从春风楼中携了一女入宫,册了位份。显然,“御下”的劳碌燕帝向来是身体力行的。“贺风,备官服。”顾珩这种时常的、无来由的关切是为了维护文官心中诤臣的形象,他的拥护者和他的反对者随时准备着抗衡,而他在这场关于自己大业的纹枰中,不允许有一步差错。尽管,有个女人,在明处窥伺着。顾珩到时,燕帝尚在酣睡,王内侍在寝宫门外相迎。“无妨,我在这等。”顾珩径直入内,坐在外厅等候。青雁正躲在外厅的花帘后,悄悄地探出头向厅内望去。在去年才入宫的那批宫人中,青雁的模样是拔尖的,若非家中生变,她早就与隔壁陈家少爷结了亲。本依着她的模样,只消多在燕帝面前晃悠几次,定能被燕帝看上。可青雁心气高,嫌燕帝年迈,不愿如此。青雁读过几首顾相的诗,每一句都使她对顾相的仰慕深了几分。甫一入宫,她曾远远地瞧过几眼那谪仙似的人物,当时便将顾珩的名字刻在了心头。起初她听闻顾相不近女色,只是远远地仰慕,不敢肖想。直到前些日子,雨花阁中顾相的脖子竟有女人的胭脂印。这事之后,青雁便琢磨了起来,她的模样,又比这宫中的哪位娘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