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喜欢吃米,尤喜南方的荆湖米。这样的年月,旁人想要吃米难如登天,但船帮的仓房最不缺的就是米。他们船帮内全是大老爷们,做饭掌勺的自然也是男人,为了省事为了快,连日已经吃了多日的米饭。毕竟面食,到底是复杂了一些。“牛肉卤出来,汤这么香,就这么倒掉太可惜了。我想煮一些面条,再做几个胡饼。等会儿把羊肉也做出来,这样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做饭了。明天咱们不是要出城吗?一大早就要动身,可能也来不及吃饭,带上胡饼路上吃刚好。”南乐自然的发出邀请,“对了,济流大哥,要不你也在我这里一起吃个晚饭吧。”济流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了。南乐,“大哥是哪里人?”济流的声音低沉,“船帮都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人。”南乐低着头揉弄面团,“那济流大哥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吧。”济流的回答很简短,“是。”“我也去过很多地方,不过都是顺着水流去没有人的山野,见过的人不多。以前跟着爷爷在河上漂,总也见不到人。爷爷拘着我,不许我一个人乱跑,最多放我在山里走走。有时船打村头城边过,看到岸上好热闹,说起来不怕大哥笑话,我那时好想做一个岸上的人。”济流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在岸上的人眼中,南姑娘的生活同样自在的令人羡慕。”这话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南乐本以为济流会一直沉默,或者只有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她已经做好自言自语,长篇大论的准备。不过幸好济流说了这句话,总算让她下面的话没有那么难以出口。她冲着济流一笑,少女的笑容跟从前一样清甜,只是到底少了些过往的天真烂漫。“我那时还小,济流大哥大概很难理解,我是真的很羡慕岸上的人,大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起生活,还能养些猫猫狗狗,成群的鸡鸭。姑娘们结伴到河边唱歌洗头洗衣服,永远不用愁找不到人讲话。那时我就想岸上的日子肯定特别有趣。”“以后南小姐可以一直留在岸上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济流自然的拿起南乐准备在一旁的冻萝卜,占据菜板,“这些萝卜交给我。”很有些分量的菜刀在男人手中好似轻若无物,他刀刀利落,行云流水般几刀就将坚硬的冻萝卜切成了薄如蝉翼的片,又是铛铛铛几声轻响,片就变成了丝。南乐一面看着他切萝卜,一面慢慢揉着面,不自觉放松下来。“但真上了岸。见多了人,便发现还是一个人好。一个人一条船,没有比这更自在的日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的事情,有时在人群中的孤独还要多过一个人在船上。”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自觉已经尽力将她的想法说的很婉转,很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济流从容将已经切好的萝卜丝放进一旁的篮子里,神色若有所思,“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南乐笑了笑,“我能看得出来大哥是个好人。想必让您这样的人物来为我做这些杂事也不是您的所愿。”济流,“姑娘可能想错了。我们这样的人,虽然性命并不在自己手中,无论接到什么命令都一定会遵从,但有关南小姐的事,上头一开始对我们下的就不是命令。”南乐反问道:“不是命令?”济流坦然的直视南乐的双眸,“是允许。亦或者恩赐,他赐给我们一个机会。允许我们接近南小姐。”“当南小姐做出选择,我们需要效忠的对象就只有你一个人。”南乐一怔,手里揉面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效忠?”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眼前这个高的像是山一样的大哥,一脸严肃的在说什么?对她效忠?她绝对是听错了吧。虽然从这帮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杀气腾腾,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大哥们嘴里听到忠心效忠之类的词语很合理。但是要效忠她就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她只是一个渔女,有一条很小很小的船,不是什么横行八大江的水匪女当家啊!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完全打乱了南乐的思维,她抬起头,呆滞的看着济流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济流盯着她的眼睛,他一掀袍子,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抱拳,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不懂风花雪月,此生只信奉忠义,若南姑娘有意,便为我主。既为我主,我此生绝不相负,惟事您一人。为您肝脑涂地,生死不悔,再所不惜。”南乐满手的面粉,恍惚间要以为自己不是站在一个狭小的厨房里,而是站在了什么高堂上,成了侠义故事里的英雄人物。而济流不是刚帮她切了几根萝卜,而是帮她砍了几个仇敌的脑袋。作者有话说:一旦写太多就控制不住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过好在今天修完的字数比昨天章节字数多快一千字我今天尽量多写点,试试能不能不胡言乱语,要是又胡言乱语了,拜托大家别放弃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修的!!!第四十二章趴在门缝上听了全程的沈庭玉慢慢直起身子, 眉心紧皱,直觉其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他所忽略了。卫家带兵一向很有一手, 尤其这些传下了剑法, 赐下名字,被亲自教养长大的孤儿几乎可以用作死士,出了名的不事二主, 悍不畏死。这一点光从之前护着林晏从他剑下逃走的那一位身上就可见一斑。让他们改投他人麾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前朝那两位起兵造反的福王与成王,一个曾对着当时坐镇于此的北中郎将卫光卿阴赐重金相贿, 另一个则赐紫袍,许下重诺,卫光卿却始终无动于衷。有主将如此, 诸下竟也如此。虽二王各施手段, 百般游说,竟上下同心无一肯降。不久后,二王反,九州毁, 各地叛贼风起云涌。那段时日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黑暗绝望的时候, 但对于另一些野心家来说则是充满希望和荣耀的时刻。如今的这片土地上的大人物们大多数在那时不过是不敢展露野心的小人物而已。比如他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只是个朝不保夕, 吃不饱饭的奴隶。在大厦将倾之时, 这片土地上最为荣耀的英雄当属卫光卿。在各地的刺史们都摩拳擦掌要造反, 各个手握重兵的边将要不然扣下诏书装死,要不然拥兵自重谋划着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北中郎将卫光卿却欲以西北戍兵三十万入关勤王救驾,匡扶社稷。此举堪称疯狂。因为这三十万的军队几乎抽光了边军精锐。他孤注一掷到只留下了几座抵御外敌的边塞重镇的驻军, 却从未提防重重关卡会从内而被突破。福王长子顾密率军攻卲关, 双方交战数月, 而不能克。城中粮草将尽,顾密阵前以万金诱之,却无一人来投。卫家世将赵缘率百骑出关击之,欲擒贼首,不得,被擒,大呼‘可失将,不可失城’,其人被囚至旧都。顾密以其为义士,多番劝诱,以高官许之。赵缘终不肯降,竟绝食而死。卲关固守六月有余,守到了旧都陷落,天子薨逝,太子南逃。驻军迟迟未能等来回防的援军,已经是弹尽粮绝,却还是拒不肯降,军中杀马以食,直至以木屑为食,冻死者饿死者十之四三,才被叛军攻破。这样的事情在那几年多如牛毛,卫家上下都是死心眼硬骨头几乎成了九州之内的共识。也正是因此,后来那一位降了北靖才会一石激起千层浪,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当初福王与成王都未做成的事情,如今南乐一个小姑娘就能让卫家亲手养出来的人跪在面前表忠心。若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即便南乐再跟那船帮的管事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也实在是说不通。沈庭玉面色微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门板,目光好似能透过门板看到门后之人。事已至此,哪怕他知道南乐的身上有再多的蹊跷,也绝不可能会放手。不论她是什么人,跟卫家有关也罢,跟南朝有关也罢,便是南朝的公主又如何。他想要她,就绝不会允许别人染指。沈庭玉放轻手脚走出房间,绕到院子后面。似乎是因为昨晚赵小虎果真手贱来试了一下剑,这座小院原本就十分森严的守备在遭遇了不明袭击之后变得更森严了。透过低矮的院墙,无论从哪个方向向外看,都能看到几个默默站在风雪中的高大男人,他们背着剑,一动不动,好似不知饥寒,只是生来就为了做这么一尊沉默的雕像。白天想要避过这些人的眼目自由进出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沈庭玉并不想出去。他只在院后的夹角处站了一会儿,佯装欣赏不远处的红梅。远处的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当他收回目光时,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啸鸣。男人头皮一紧,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位美貌的小娘子已经走了。而小娘子所站的地方,不知何时落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白鹰。一阵寒风刮过,很快那只鹰再一次冲向天空,很快便在了男人的视野之中。·厨房门口突然伸出个脑袋,却是辰隐,“小乐妹妹,我也要在你这里吃饭。我也要。”沈庭玉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后面插进来,“姐姐。他们好过分,翻了墙,根本不敲门就闯进来了。”南乐与沈庭玉的目光对视一瞬,马上移开。“没事。玉儿,都是认识的人不要紧。”光曜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里的济流,默不作声的走了进来,一样挽起袖子。沈庭玉守在门外,目光沉沉的盯着几个不速之客。这下林晏是彻底完了,可南乐怎么好似连带着开始一并躲着他冷着他了呢?辰隐就一晃神的功夫,竟就慢了光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