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流云一直以为妻子昨日是心血来潮。
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毕竟两人这段时间以来也确实许久没见了,做妻子的对丈夫心生眷恋也是实属正常,他虽然娶了人家,但某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一直未对她做过,只因御流云心中根本不喜欢她,如果按正常夫妻之间相处模式来看的话,他对她确实是有些冷淡了,所以她偶尔过来,倒也不算那么难以忍受。
而且二人之间昨日相处的还算和谐,所以御流云并没有将这事一直放在心上。
虽然最后她趁他不备之时偷亲了他一下,那一下也确实让他心湖有些波动,但那点子微末的情绪变化很快被他忽略不计了。
如今的御流云的心中对这个妻子仍是没什么太多触动。
所以当第二日一早,他从练功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妻子带着丫鬟候在他的书房时,心中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
而是下意识地皱了眉,甚至隐隐觉得有些麻烦,为什么她又过来了?
这人难不成还来上瘾了吗?
她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想着和他长此以往,试图和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吗?
不说这个可能有没有?只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子这一条就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何况他心底还有个放不下的……而她毫无顾忌地亲近只会让他觉得十分不适。
御流云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明明从前他稍微暗示一下,她就会老老实实地离开,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听懂?
偏偏每次来找他的时候都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实在叫人无法拒绝这份好意,毕竟她现在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不是吗?
南嫣心底可不管他能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也没关系,正好趁着这段时间隔应隔应他,如今他妻子这个名头还是很好用的。
而她这个教主夫人也是教众上下都认识的,在她没做任何对玄苍教不利的事情时,这些人即便是看在前任教主的面子上,也会对她这个教主夫人多加照拂的。
也因着这点,御流云对她一直都是比较尊重,是那种很冷淡的尊重,大概就是不搭理她不见她,这样倒也免了很多麻烦事。
所以第二日一大早,南嫣又从厨房带了很多吃食过来了,一样一样装在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放好,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就不相信这御流云还能拒绝得了她。
御流云一直都是卯时晨起练功,这人虽然武学天赋奇高,但花的心思一点也不比那些平庸的人少,有天赋又有努力,这样的人也不枉他能在前任教主去世之后,迅速以雷霆之势镇压了玄苍教一众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然后从中脱颖而出,最终众望所归成为教主,这人也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
南嫣来时,御流云还在内室修习内功心法,没有出来,南嫣就拎着食盒一个人进屋了,丫鬟被禁止在外间门口不准进屋。
这人的书房和她从前见的那些官员世家子弟们的书房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有不少书籍,但大多都是一些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心法,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兵法之类的典籍,那案桌上摊开的也是一本已经翻了无数遍的剑法招式,瞧着页边都已经起卷了。
南嫣走过去打量,看到那书架旁边放了一个檀木做的精致小盒子,她有些好奇,便将那只小盒子随手拿下来了。
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支用帕子小心包裹着的翠玉桃花簪,玉质莹润做工精巧,只是可惜簪身已经断成了两截。
南嫣眉梢轻挑,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当初那支被下人踩断的定婚信物了。
看这人如此小心翼翼保存着的模样,想来那御流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年少时的未婚妻啊,都已经断成这样了,还这么保存着不肯扔掉,只可惜这么漂亮的簪子了,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南嫣便让丫鬟拿来了一团红线,然后就坐在那位置上,小心翼翼地用红线一圈一圈地将断掉的部分缠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人一直没有将这断簪送去修补,或许是想着让自己记住曾经的屈辱,还有女主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等到御流云修习完内功心法,从后院内室出来的时候,一进门,看到的便是他那个温柔如水的妻子正坐在他的主位上,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在看书?可她又不懂武功,能看得懂吗?
御流云没想那么多,看到南嫣的那一瞬,眉头便不自觉地皱起,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问了句,“你在这儿做什么?”
南嫣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身,她手上还拿着那只断簪,一头圈着红线,另一头在簪子上细细缠绕着,原本断成两截的簪子似乎真被她缠起来了。
看到身后的来人,南嫣毫无防备地便朝对方露出一个温柔欢喜的微笑,接着轻轻唤了声,“夫君,你回来了。”
然而话音刚落,御流云的面色却是瞬间变了,一抬头看到她手里用帕子包裹的玉簪,几乎下意识地就冲上去,然后一把抢了过来,冷着脸盯着她问,“谁让你随便碰我的东西的,我没让你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说的显然很不客气,语气很重。
就连外头丫鬟听见教主陡然拔高变冷的声音都被吓得浑身一抖,连头也不敢抬。
而南嫣看着丈夫这样大的反应,似乎也被吓到了,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情绪波动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微怔,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生气?
那双水润乌黑的眼眸就这么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将手中的红线举起来,望着他手中的簪子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夫君,你误会我了。”
她眼眶有些湿润,“你的簪子不是我弄坏的,我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断成两截了,又看到你用帕子小心包裹着,便知道这应该是你很珍惜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就想着用红线帮它缠起来,这样或许还能用的。”
南嫣抿了抿唇,唇色也有些湿润,“我没有随便碰你的东西,夫君不要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后,南嫣那一排浓密的眼睫不自觉垂落了,脸庞也微微别过去,兴许是第一次被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脸上的神情明显有几分难过,让她情绪有些低落。
而御流云听了她的解释,也知道自己是误会她了,可当时就是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没有控制住心底的情绪,所以才朝她喊了几声,现在想来也确实不是她的问题。
何况这簪子本身就已经断了,就算再坏也无非是在从前的裂口上多加几道裂痕罢了,他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
于是缓和了面前,气势一下子就变得放松了起来,然后走过去说了声,“抱歉,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太冲动了。”
“这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之前又不小心被人摔坏了,所以我才变得这样敏感,不希望任何人再碰它一下。”
这样的解释也算是维护了双方的体面了。
南嫣低着头心想,什么遗物,当她不清楚底细吗?分明就是你娘留给你儿媳妇的传家宝,人家女主不肯收就算了,还让下人毫不留情地摔坏了,只怕这才是男主大人内心一直敏感排斥的症结所在吧。
不过想归这么想,在听到御流云的道歉跟解释后,南嫣脸上也立马露出些许懊恼不自然的神情,然后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双水润的眼眸含了些歉意地望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娘亲留给你的遗物,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的。”
“无事,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御流云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指,然后转身饶过她将玉簪小心翼翼用帕子包好,之后又重新装进那支锦盒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像是才反应过来,这才转身看向她问道,“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是又有什么什么事情吗?”
按照南嫣心底的想法,这潜台词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你没事最好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很忙的,即便不忙也不是很想见你的,所以你就乖乖当个默不作声的好妻子,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南嫣闻言后抿唇浅笑了下,像是完全听不懂他语气里暗含的意思一样,又上前轻轻牵住了他的袖子,然后轻柔解释道,“我是来给你送些膳食的,我知道夫君每日要早起练功,经常来不及吃饭,练完功后还要去处理教中大大小小的事物,会很辛苦。”
“所以就特意让小厨房研习了一些新的菜式,都是按照青州城那边的口味给你做的早食,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在南嫣这番含着温情与爱慕的解释下,御流云先前堵在心口的那点子责问郁闷此刻也不好再说出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周南嫣确实什么过错都没有,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眷恋爱慕着他这个丈夫而已。
可即便如此,御流云心中还是有些不适,他不适的原因是她最近的转变,总有种事情开始偏离掌控的怪异感。
这让御流云微不可见地蹙了眉,直接说了句,“这些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行了,你既然是我的妻子,就该注意自己的身份,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根本不用你来处理。”
南嫣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反倒牵着这人的手直接将人拉到了外间的位置上做好,转头又吩咐将食盒里的早膳点心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边拿还边笑着说道,“可是妻子照顾丈夫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了,难道夫君不喜欢我为你做这些吗?”
这食盒还保着温的,刚拿出来的清粥小菜还都冒着热气,还有那些以往在青州城常见的柳叶蒸饺、水煎包、糯米糕、面汤之类的小吃点心,让人瞧着便觉得熟悉不已,继而心生怀念。
御家祖籍是在松州,但她娘亲也是青州城人氏,所以这些点心膳食,他娘小时候也会经常做给他吃。
不过自从御家败落之后,这些东西他似乎再也没有吃过了,流亡的那段日子里能够有口热饭填饱肚子就已经算很不错了,而来到流苍教之后,每日忙着提升实力还要处理杂事,对于这些口腹之欲更是毫无要求了。
如今陡然听到她说的这些,再看到那案桌上摆的确实和他娘小时候做的一样,饶是御流云心底再觉得这人多余,此刻也不免有些动容,面色不自觉地就缓和了下来。
“没有,我并非不喜欢,只是担心你会累着而已,你忘记大夫说过了吗,你的身子不好,不能太过操劳,否则很容易生病。”
南嫣心想,这人当然很希望有人能为他做这些事情,只是那个对象不应该是她而已,倘若是女主这么柔顺地替他准备这些食物,再说上两句软话,只怕这人早就忍不住心软了,估计一顿都能多吃两碗饭。
听到这话,南嫣眼里又闪过一丝笑意,她也跟着在他身旁坐下来,然后柔柔回复道,“不妨事的,我只是稍微费些心思指挥他们去学那些新的菜式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太操劳的事情,夫君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她说着便又主动夹起一块炸的酥脆的糯米糕放进他碗里,目光期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你从前在青州吃过的一样?若是喜欢的话,往后我再让他们去学其他的好不好?”
御流云没办法拒绝她,他们俩是夫妻,夫妻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即便他心中不喜她的靠近,但也无法直接了当的说出来,更何况,倘若他一直拒绝她的亲近,那才会显得不正常。
于是御流云干脆不说话了,开始安静地吃饭,味道确实很不错,很像他娘小时候给他做的那些,而南嫣就在一旁时不时地给他布菜,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和谐。
等到两人吃完饭后,丫鬟们便轻手轻脚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新沏了一杯浓茶放到案桌上,最后才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原本御流云以为两人饭吃过了,话也说完了,眼前这人是不是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再过不久,他又要开始练习剑法了。
结果他转头看向南嫣的时候,对方也正朝他望着,眼神一如往常的平静柔和,眼里的温情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他明白她的心意,但明白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那样的眼神依旧是让他心中十分不喜。
而往常只要他露出这样不耐烦的神情时,即便这个妻子心中再是眷恋不舍也会乖乖退下的,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御流云无意识皱了皱眉,眉眼间隐约有些不耐,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一句,直接让她离开才好。
结果他还没开口,对面那人忽然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襟,“夫君,这里……”
御流云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一眼,没发现身上有什么不妥,便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南嫣瞧他那样便忍俊不禁,这笑容里还带着一丝丝的柔和,然后朝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拨弄他胸前的衣襟,“夫君真是粗心大意,衣服破了都没有察觉吗?”
“你好歹也是个教主大人呀,穿着这样开了线的袍子走出去,不怕你那些属下们又要挑衅你这个教主穷酸样了吗?”
她手指软软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翻开那一道开线的缝隙指给他看,御流云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心中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对他来说很正常,习武之人总是这样的,一招一式之间使力不均,一不小心就会撕破衣服,这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他刚想开口说不妨事,不用在意,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之类的话。
结果身前的妻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手指轻柔地按着他的肩膀,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抵触,直接伸手将他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转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月牙白的长袍递过去,然后温和地说着,
“我帮夫君缝一下好不好?从前我爹也是这样的,爹以前跟人打架比武时,也经常会扯破衣裳,然后娘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会很仔细地帮爹把破损的衣服一件件缝好。”
她说的这话很显然也让御流云想到了自己爹娘的相处模式,他眼皮轻撩了下,目光落到身前这个替他整理衣襟的妻子身上。
看到她踮着脚尖,那双柔软白皙的手指在他缓慢举起,然后整理着他襟口的翻边跟头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细致轻柔。
御流云静静将人打量了片刻,目光在触及到她眼中那一丝爱慕忐忑的神色时,忽然沉默了半晌,随后才平静地说了声,“算了,随你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总归他不可能给她想要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在其他地方多迁就她一些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于是南嫣便将那件袍子抱在了怀里,眼中也多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试探着开口道,“那夫君在院子里练剑,我就坐在那边的树下可以吗?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的。”
御流云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未免觉得有些过分,他心想,她是在一点一点地试探自己的底线吗?
这让御流云不自觉地皱了眉,可一低头对上那双满含温情的眸子,想到自己刚吃了她送过来的早膳,又想到她等会儿还要替自己缝补袍子,这一下子欠了这么多的事情,此刻就是再想要拒绝也不可能了。
便轻吐了一口浊气,转头冷淡应了一声道,“随你,你想看就看吧,不过记得走远一些,免得我练剑时不小心伤到你。”
听到这话,南嫣自然也是点头同意了,她微微抿唇朝人轻轻的笑了一下,仍旧是那副安静、柔顺的样子。
御流云目光顿了一下,见状便也不再理人了,直接拿起那墙上挂着的一柄锋利宝剑,转身就走了出去。
很好,事情没有出乎她的预料,进展地还很顺利,嗯,她还就不信了,温水还煮不死这只青蛙了。
御流云如今住的这件院子是历任教主修筑的主院,从前她爹也住这个院子,不过后来娘亲去世之后就不肯再住了,让人将院子修葺地很好,一草一木都保存地完好无损。
那院子里头正对着他练剑的地方,刚好还搭建了一架竹藤修建的摇椅秋千,从前供她娘闲暇时休息用的。
南嫣便让丫鬟拿来往日她做女红刺绣时的小竹篮,然后坐在了那边不远处的竹椅秋千上,正好对着御流云练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