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非鹤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他的嘴唇微微轻颤着,整个人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承受的寒意。
为什么?明明片刻之前她还在他的怀里撒娇,她还在亲他,还在满心欢喜地朝着他笑,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都答应了啊,她明明都答应了!他们都已经交换了生辰庚贴,他们已经快要成婚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萧非鹤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一团一团的雾气,视线中,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想追上去,想跟她解释什么,可是整个人却好像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似的,往日那些哄她道歉的话更是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让他嗓子又涩又疼,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嫣嫣……”
他想让她别走,想让她别这样对他,他是真心的啊,一开始是欺瞒,可是后来全都是真心实意的啊!
他踉跄着往前几步,却不小心踢到了那落在地上的小红盒,里头的小金蟾一个个滚落,萧非鹤的鼻间不受控制地就是一酸,眼泪也跟着瞬间就砸落下来了,重重地砸在手背上化开成一片,他像是毫无知觉似的。
萧非鹤恍惚间好似清醒了一些,他着急忙慌地赶紧蹲下身去,一个一个的去捡,动作迅速又小心,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越捡眼中雾气凝聚地便越浓厚,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他的库房钥匙还没交给她的,他的世子府还少了一个女主人,她明明说好了,要来给他当夫人的,怎么能不要他了呢?
萧非鹤一时间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脑海中回忆着从前的一切……
她说她喜欢海棠花,他的世子府里就种了她喜欢的各种海棠,很快的,到了三月份就能开花了,到时候会很漂亮的,她还喜欢放风筝,他已经偷偷给她做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丝绢就藏在书房里,等到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放风筝了,他还像从前那样听她使唤,爬上爬下地给她捡风筝……
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萧非鹤此刻心中涌出的无尽懊悔,那种无望的痛苦几乎要将整个人湮没了。
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去欺骗另一个无辜女子的感情,他怎么可以这样去伤害她啊,他真的很混账、很自私,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在心中愧疚懊悔不已,可是他又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的啊。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告诉她真相,可是他真的很怕,那真相太伤人了,连他自己都不敢提起一句,何况是她!他怕她承受不了,怕她不肯原谅他,怕她会伤心难过,他已经不想再看她哭了,所以他以为,只要他瞒得够好,只要他瞒得够严实,她就可以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她可以永远像从前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对着他笑,可是怎么办啊?现在她知道了,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他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她的原谅了!
萧非鹤只觉得胸口已经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了,眼里甚至慢慢布上了一些血丝,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明明早就已经爱上她了,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不讨人喜欢呢?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他是真的好喜欢她啊,喜欢到拼尽全力也要改变自己,然后跟她在一起的那种程度,他怎么可能舍得啊?
他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在意她,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在意她的一颦一笑,在意她每一个表情,他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更舍不得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
萧非鹤仓促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全部捡起,手指被碎石划破了也毫无知觉,他大脑混乱地想着,那些都是嫣嫣的,是他送嫣嫣的聘礼,他给她准备了好多的聘礼还有漂亮首饰,全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可是手指却在触碰到那张被扭曲的不成样子的聘书时,瞬间僵住了。
那一瞬间,心口那忽然涌上来的一股剧烈的尖锐的刺痛,直疼得萧非鹤险些站不住身子,痛到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着。
聘书……她也不肯要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萧非鹤喘了几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有两人名字的婚书捡起来,手指一寸一寸地抚平上头的褶皱,可是怎么办?上头沾上的泥浆跟血渍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了,萧非鹤哆嗦着嘴唇,只觉得懊悔的情绪已经快让他崩溃了,在他最期待的一天,在他满心欢喜的这一天,这样的打击真的会让他疯的。
不行,不可以,他不能就这么放弃的,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她说,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他不可以就这么放弃的。
原本就是他的错,她生气是很正常的,只要他努力去解释,只要他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解释清楚,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她那么心软,又不记仇,平常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过多计较,这次也一定会原谅他的。
萧非鹤这样想着,心口好似在微微发颤着,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将聘书塞进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转身就朝外追去了。
……
而在另一边,南嫣刚走到府外,便看到不远处的靳厌离在那儿站着。
他身上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风,唇色很惨淡,没什么血色,脸色也是十分苍白的,看到她时,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紧接着便是下意识地走上前来,然后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嫣嫣……”
其实早在靳厌离听到萧非鹤带着媒人到李府提亲那一刻,他就已经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他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查到了萧非鹤接近她的原因,那人从始至终就在欺骗她,接近她也只是因为李清柔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而已。
靳厌离怀揣着这个秘密,那一瞬间他心情甚至有些紧张,他原本想直接把真相告诉南嫣的,只要告诉了嫣嫣,告诉她萧非鹤的目的,他们就一定不会成亲的了。
可是到了李府,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害怕退缩了,是真的怕了,他怕她再次受到伤害,怕她再次伤心欲绝,怕到甚至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那样令人作呕的真相和目的,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绝望崩溃的。
所以靳厌离不敢说,他犹豫着在李府门前徘徊,直到后来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要他能够阻止这场婚事就行了!
比起让她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喜欢的人欺骗后伤心绝望,还不如让她只恨他一个人就好了,只要他阻止了这场婚事,她就不会再遭受到那样的伤害了,起码不会那样的痛苦。
靳厌离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心口仿佛如刀绞一般疼得厉害,可他宁愿自己去忍受这疼,也不愿意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他们这样的人,可能是身居高位太久了,所以变得格外的卑劣自私,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却将别人的真心践踏的遍体鳞伤,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哭泣了。
他已经伤害她太多次了,营帐那次,他眼睁睁看着她哭泣绝望,看她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在她哭泣着求他抱抱她的时候一把将人推开,转身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李清柔。
后来在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之后,他又开始后悔,他真的好自私啊,自私自利到以为,只要自己后悔了就能挽回她!
可这种迟来的深情与愧疚,分明就是将她心上好不容易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了一般,让她再疼一次而已!
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对她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害她哭泣了那么多次,她每一次流得眼泪都是因为他,他怎么敢?怎么敢再惹她伤心啊?
靳厌离小心地用披风将人裹紧。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是看着她如今这副心如死灰、情绪崩溃的模样,他就隐约猜到了,肯定是有人欺负她了。
她这样的性子,如果不是真的伤心到绝望的程度,她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的,就像是营地那次被他抛弃的那样。
靳厌离一时间甚至有些害怕,他害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做一些想不开的事情怎么办?
“你傻了吗?不知道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吗?衣服穿的这么少,很容易感染风寒生病的,你忘记自己最讨厌喝中药了吗?那味道很苦的,从前教训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听了呢?”
靳厌离系紧了披风,明明嘴上说着训斥的话,声音却愈发地轻柔缓和了。
南嫣缓慢抬起脸,眼尾泛着深深的红,她眼睛一眨,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然后哑着声音问他,“靳厌离,你知道……萧非鹤一直在骗我的事情吗?”
靳厌离嘴唇动了动,心口忽然涌出一种酸涩心疼的感觉。
他捏紧了手指,强忍着想要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然后压低声音沙哑说了句,
“刚知道不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南嫣忽然忍不住笑了,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庞滑落,不小心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的他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果然啊,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真可笑。”
靳厌离的心脏也跟着微微轻颤了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就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声,
“对不起啊,靳厌离。”
“原来我一直都不知道,被人欺骗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真是既痛苦又恶心。”
她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发丝凌乱着,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支撑不住了似的,目光怔怔地望着他,
“从前你知道我骗你的时候也一定很难受吧,兴许比我现在感受到的程度还要恶心百倍,因为我甚至还哄骗着你成功地跟我定下了婚约,那时的你应该比我要更恶心吧?”
她说着这话,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忽然露出一种极致的心酸与委屈,声音哽咽着道,“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因为我从前欺骗了你,所以老天爷要来惩罚我,所以就安排了另一个人来欺骗我?让我也尝尝这种被人欺骗的滋味,可是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
靳厌离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睛也微微有些泛酸了。
他想说不是的,不一样的,他们怎么能一样呢?他这样的人是罪有应得啊!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己不长眼睛认错了人,仅凭一块玉佩就主动接近她,照拂她,引着她一点一点地对自己动了心,最后更是在后山那片桃林里主动吻了她……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确的问过她,甚至在她不明所以的时候主动为她寻找借口,以为是她为了维护名节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一直到定婚之后,他才察觉到不对劲的,之后更是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他怎么能跟她是一样的呢?
靳厌离用力握住她的手掌,然后贴在胸口的位置,目光愧疚又心疼地望着她,“不一样的,嫣嫣,别这样说自己,恶心的人是我,是我眼瞎分不清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也分不清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是我胡乱地把所有的事情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是我该死!倘若不是我,他不会有机会伤害你的,一开始就是我欺负了你,是我让你退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
“你不需要自责的,你对我从来都不需要自责的,即便你是故意的,我都不会怪你,何况我伤你那么深,别哭了,求求你了?”
南嫣怔怔望着他,泪水几乎将整个视线都模糊了。
靳厌离见状便又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泪,他动作小心翼翼的,眼神中忽然带了几分祈求与试探的意味,“嫣嫣,忘了他好吗?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找个没有是非的地方,过从前那种平淡的日子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守着你的,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好不好?”
但南嫣却别过了脸,她眼圈通红的,然后伸手拨开了他的手,
“不行的,我忘不了他的……”
不仅如此,她往他心口狠狠插了一刀,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永远就只能凝望着她的背影追悔莫及。
“对不起,我跟你之间早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往后,不管我跟萧非鹤之间会变成什么样,我跟你依旧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了。”
她抬眸看着他,语气说的那样肯定。
听到这句话时,靳厌离的手指都僵住了,他嘴唇颤抖着,眼眶里的眼珠子因为过度的绝望而微微抖动着。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绝望啊。
像是被困在了一望无际的海中央,到处都是冰冷苦涩的海水,将他整个人一点一点的湮没了,浑身冷到发颤。
而说完这句话后,南嫣整个人面色更加苍白了,她伸手拂开挡在身前的这人,想要往前走去,但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了,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靳厌离甚至还来不及为方才的回答而伤心难过,身体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直接将对面陷入昏迷的人抱进怀里。
“嫣嫣!你怎么了?”
他手指几乎下意识地去探她的鼻息,脸上神情因为过度慌乱而紧绷着,在确定对方只是因为遭受的刺激过重而陷入了昏迷之后,靳厌离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便是将怀中昏睡的人搂得更紧,拥住的那一瞬间,他胸口又酸又胀,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她也很久没有这样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了。
曾几何时,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拥抱她的,可如今,居然沦落到只能趁着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才能这样触碰她。
靳厌离想到这些,胸口又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了某种苦涩难言的情绪。
他直接抱着昏睡的南嫣回了靳府。
他已经不想把嫣嫣留在李府了,把她留在那里只会遭受无尽的议论与风波,还有众人的追问与打扰,他不想让她再遭受任何的打击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会再让萧非鹤接近她的了。
……
而在另一边的李府,突如其来的取消婚约的消息让李府上下都有些懵。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大小姐明明答应了的婚事突然又后悔了?
不仅取消了婚事,甚至连萧世子的面都不肯再见了,最重要的是,大小姐还住进了靳府,这些消息还都是靳府的下人过来通知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弄成这副模样了?
李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真是气得恨不得把那个臭丫头片子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这样糟蹋自个儿的名声,她那破破烂烂的清白名节到底还要不要了?
她亲自带着丫鬟婆子去靳府接人,却被靳府的下人的拦住了,说是李小姐病得很厉害了,大夫说了,这会儿不宜吹风、也不宜走动,还是让大小姐先把病养好再回李府去吧。
李夫人原本还不相信,以为是那应靳的找的借口,故意把她家女儿扣住了,可等她真看到那屋内烧得面颊通红,昏迷之中还不停流泪的女儿时,那颗心顿时就软成了一团发面团,现在她相信了,自家女儿肯定是受欺负了,否则不可能病成这个样子,还坚定的要退婚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夫人带着外套风风火火的就赶回了李府,将女儿的贴身丫鬟招来一问,
问那天在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萧世子到底做了什么惹大小姐伤心的事情?为什么大小姐病成那个样子都没人知道?还有你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你说,把那天后花园发生的事情一桩一件地给本夫人说清楚!
丫鬟战战兢兢地都不敢抬头,心里怕得要死,后来还是哭丧着脸说道,那天在后花园中看到了二小姐跟萧世子抱在一起了。
两人之间似乎很亲密的样子,说了好些亲近的话,最后这场面竟被大小姐当场撞见了,然后吵了几句,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李夫人当场心凉了半截,拍在桌面上的力度重的让府中所有在场的下人都吓了一跳,最后李夫人面色沉下来了,然后让人去将二小姐请过来。
等到李清柔进入堂厅,看到主位之上的父亲母亲,周遭除了一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下人就再无旁的下人时,她便知道这二人是要三堂会审,替李南嫣讨回公道了。
李清柔心中只觉得一阵讽刺,在堂前站得身姿挺直,心中半分惧意与悔意也无,她就是要李南嫣也跟她一样痛苦。
等到李清柔刚刚站定时,李夫人手上的那个茶杯就毫不犹豫地朝她砸了过去。
没砸到人,但是砸到了脚边,里头的茶水瞬间泼了出来,浇湿了她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