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已然愿意归附的地方,朱元璋绝没有再跟他们兴兵相斗的意思。
秦苛呢?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大明该灭了彝族。
彝族啊,整个彝族是有多少人?杀光这些人,贵州还能不乱?
朱至眼中闪烁着令人发颤的寒意,秦苛却执意道:“请郡主相信下官,他们真的心存异心,企图对我大明不利,请郡主下令五千兵马进击,一定灭了他们。”
哟,这是想借朱至的手杀人?
“傅小将军,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朱至饶是心下早就打定主意,依然回头问起一旁的傅让。
傅让听得咬牙切齿,被问及立刻道:“挑起纷争,以令两族相残者,当诛之。”
行,总算没有糊涂。
“把他捆起来,我们自家的事,回去再算账。”朱至将刀丢还给傅让,傅让接下,意示身后的人上前将人捆了拿下。
朱至转过身,雅诺夫人面对眼前的变故尚未反应过来,刀也没有收,面对转身的朱至,防备着。
“我代秦苛向夫人赔罪,也向彝族赔罪。请彝族和夫人相信,大明从无亡彝族之心,也无凌彝族之意。”朱至躬身抱拳,郑重请罪。
提防朱至可能会出手的雅诺夫人面对眼前的变故明显一愣,朱至话,她是听见了,但刚刚斥责秦苛的话她不太懂啊,第一时间望向一旁的奢香夫人。
奢香夫人于此时已然上前,还以一礼道:“有郡主这句话,我彝族便可放心了。亡夫在世,一再叮嘱我们一定要恭顺朝廷,绝不可对朝廷不敬。我彝族百姓都是纯朴敦厚之人,一心只想安居乐业,从无刀戈相向之意。”
一番表态代表的是彝族上下,奢香夫人不仅聪明反应快,听起来更是饱读诗书之人。
“陇赞土司为彝族,为大明做出的贡献,大明绝不会抹去。”朱至悲悯地望向堂前的灵位。
“多谢郡主。”奢香夫人感激相谢。
“请郡主侧堂休息。”朱至代表朝廷而来,同时也将一再对他们咄咄相逼的人拿下,奢香夫人请之,有些事也是要讨准话。
“请。”朱至岂不明白,祭奠之后才是重头戏。
朱至随奢香夫人一道走,雅诺夫人已经收回刀,那一位德古一句话不说,却是跟上了。
侧堂之中一片光亮,彝族的房子以石为墙基,用土坯砌墙或用土筑墙,墙上架梁,梁上铺木板、木条或竹子,上面再铺一层土,经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不漏雨水。房顶又是晒场。层层叠落,相互连通,远远看去甚是壮观。
朱至就这样站在窗前一览脚下的风景,望着独属于彝族的特色建筑,甚以为此番出门单就得见如此壮观的建筑,不虚此行!
“郡主请坐。”朱至在窗前俯视彝族,眼中流露出的惊叹和惊艳,奢香夫人都看在眼里。
“彝族真了不起。”朱至看着眼前的这些建筑,肯定一句,奢香夫人也罢,雅诺夫人也好,听到朱至这句话都显得诧异,难以相信朱至竟然会夸赞他们。
可是,朱至指着窗外随处可见的房子道:“就凭这些层层叠落的房子,可见彝族人民的智慧,和他们向往太平生活的心愿。”
饶是那一个面容平静的德古在这一刻也为之动容了。
“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上只能存在于一个民族。大明虽灭元而建,对各族人民却以大海的胸襟接纳他们。只要他们守大明之法,安守本分,不作乱,不扰民,大明的国土由他们穿行。”朱至转头同奢香夫人表态,也将朱元璋希望各族能够和平共处,而且共享安宁的心愿道来。
奢香夫人道:“秦苛此人,先前几次三番为难于我们彝族族人,我夫几次与之交涉,这才得以保全我彝族族人。自我夫病逝,秦苛几次三番挑衅,雅诺是被逼急了这才会拔刀相向。”
确定朱至是友善的人,并无意为难他们彝族,奢香夫人更得同朱至解释清楚。
“我不是也拔了刀吗?”朱至压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宽慰奢香夫人也不必挂怀。
奢香夫人闻之松了一口气,同朱至相请道:“郡主请用茶。”
“请。”朱至同样请之。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朱至偏在这个时候问:“陇赞土司英年早逝,闻土司之子年幼。按规矩,土司之位传于子?”
随朱至一问落下,雅诺第一个炸起,“怎么,你是想改规矩?”
瞅着这一位一言不合即拔刀的动作,朱至安抚道:“雅诺夫人何必着急,比起我,难道不是你们彝族本身对此争议不休?毕竟小公子年幼,在他们看来并不足以担起彝族的重任。”
德古于此时喝斥道:“雅诺,你太心急了。”
雅诺瞪了朱至一眼,一个跟他们土司之子差不多大的孩子,竟然在他们拔刀前毫不畏惧,还敢对他们彝族的事说三道四?她倒是懂什么?
“我只要彝族安定。”朱至在这个时候尤其得表明。彝族安定,大明就不需要腾出兵马防备,朱至此行目的不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吗?
奢香夫人得到朱至的答案,却不得不问:“郡主做得主吗?”
“只要彝族选定你们的代土司,我可以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想必很快就能尘埃落定。”朱至保证,奢香夫人其实拿不准的是朱至这个郡主的身份。
按奢香夫人对大明的了解,亲王之女都称郡主。
朱至自我介绍道:“当今大明天子是我的爷爷,太子是我爹。”
这层身份是有份量的。
奢香夫人惊叹无比,转口一问:“郡主为何在此?”
“随军出征。”朱至如实答之,奢香夫人同为女儿身,观朱至小小年纪竟然就随军出征,极为称奇。
“闻汉室对女子多有约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郡主尚且年幼,竟然能随军出征?”奢香夫人想打听的其实何尝不是朱至为何是个例外?
“夫人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让夫人见识一番。”朱至神色认真,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奢香夫人看在眼里,摇头道:“不必了。”
就朱至出现至今的表现,难道不足以证明朱至敢随军出征,绝不是一时兴起?
“大明的人在哪儿,在哪儿!”两人交流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杀了进来,叫唤着,在他的身后跟随的是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和棍子的彝族人。
傅让当下站在朱至面前,不用说,第一时间护着朱至。
“放下。”不用奢香夫人出面,德古已经厉声喝斥,让所有彝族人都放下手中的武器,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德古,汉人太过分了。”为首一个壮汉想到自己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打定主意非让汉人付出代价不可。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彝族覆灭?如果不是,放下你们的武器,回去。”德古又一次出声喝斥,心中不悦再没有半点掩饰。
“德古。”集结而来的有二三十人,面对德古的喝斥,他们都不愿意听从,却不敢不听。
“回去。”德古再一次喝斥,不难看出他的不悦。
再有不愿意的人,这一刻都不得不乖乖听话。临行前不客气地瞪了朱至一眼,朱至不在意,傅让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目光相触,这情况是要出事,奢香夫人看到蠢蠢欲动的人,立刻问:“难道你们是想让陇赞土司死不瞑目吗?土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你们却要无视土司的忧虑?”
面对奢香夫人此问,有人不服了啊,出言反驳道:“汉人容不得我们,想让我们去死,难道我们要受下,如他们所愿去死?”
“你们认识的汉人有多少?真正想要我们彝族死绝的人又有多少?”奢香夫人据理力争,在朱至表明身份的情况下,她如果不懂得把握机会,趁机征得大明朝同意某些事,她才是真傻。
“不管有多少汉人既然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是非要靠他们才能活下去。”人群中有人大声叫唤,立刻引得一连的附和声。
奢香夫人淡淡扫过朱至一眼,往前走一步道:“对,原本该是如此。我们不需要汉人也能活下去。但是,如果想让我彝族的日子过好,就不得不依靠汉人。甚至,我们不能和汉人为敌。”
最后这一点尤其重要,奢香夫人面对要跟她争论的人,冷笑提醒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大明派出三十万大军。你们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云南?不,还包括我们贵州,包括我们彝族。
“但凡这个时候我们敢跟他人勾结,对大明不利,就算云南未平,第一个大明要解决的敌人就会变成我们,变成彝族。杀一个汉人是可以得一时痛快,代价是你们一家,甚至我们整个彝族。我只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要置彝族于不顾?”
奢香夫人确实是个明白人,明白地知道不可以卵击石。
一群想闹事的人怎么敢说出他们其实无所顾忌的话。
一族的性命,这可是几万人,甚至是几万万人的命。他们没有那个资格将其他人推于战火之中。
“可是,可是难道就让汉人那么欺负我们吗?”有人质问,总不能他们受了委屈没人管吧。
“我倒是想知道,汉人怎么欺负的你们。”朱至就在这
个时候出面,一群人本来就冲着朱至来的,结果朱至开口,瞧着朱至的身高,终有人忍不住道:“汉人是没有人了吗?竟然派个孩子过来。”
朱至摊手道:“又不是要打架,须得跟你们比高比壮,为表对陇赞土司英年早逝的哀痛,我代表大明前来。夫人,我这事儿做得好吗?”
十分谦虚地同奢香夫人讨要一个评价。
奢香夫人能否认朱至来此做的事吗?
一进来朱至面对彝族人的挑衅表现得包容,没有丝毫要为难人的态度,眼下看着彝族人吵闹,朱至也不打算计较。在自家丈夫的灵堂前,朱至没有丝毫对彝族不敬之意,也对逝去的人深表哀痛。如果这样的做法都不算好,那要如何才算好?
“大明来使来此是祭奠我们的土司,并没有任何不敬我们彝族的举动,诸位不可轻视或是不敬。”奢香夫人出言告诫于彝族的族人们,请他们不要自己落人于柄,坏了大事。
但是,面对汉人充满挑衅的作为,如今的彝族人们从心底里并不信任汉人。
“那我们受的那些委屈难道都白受了吗?”被人欺负的人,没有人愿意轻易接受,更不希望眼前的奢香夫人风轻云淡的掀过。
“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我为你们做主。”奢香夫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朱至却已经开了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安抚彝族族人们道:“不管是谁,在大明朝中受到欺负,大明朝都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对啊,朱至来此就是为了安定彝族,只要彝族不乱,谁想挑起彝族大乱,朱至第一个容不得。
可惜的是,下头的彝族人们并不相信朱至红口白牙一句话。
“说得比唱的好听,你当我们全是傻子?凭你一句话我们就相信你们会真心为我们彝族人好?”不屑的声音传来,一众彝族百姓纷纷附和,哪里愿意相信朱至会真心为他们好。
“那就试试。”朱至等的就是他们质疑,否则她哪里来的机会证明,让彝族人们看到大明的友好之心。
面对朱至提出试试,一群人面面相觑,某位德古开口问:“郡主想怎么试?”
“诸位不是受了委屈吗?把你们的委屈说出来,让你们受委屈的人,诸位且看我处不处置,不就可以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只会说好话,不会做事?”朱至往前走一步,朝众人伸手道:“诸位敢吗?”
哟,朱至竟然问他们敢吗?
“在我们土司的灵堂前,你敢问我们就敢说,正好让我们土司在天有灵看看,想跟你们汉人交好,你们汉人是不是拿他当回事。”哟,有人还拿死去的人说事儿,德古已经斥道:“放肆。”
“德古,本来就是。咱们土司总拦着不让我们跟汉人起冲突,总说汉人是好的。可我们受了汉人多少欺负,您不是都看在眼里的吗?
“我们受的这些委屈土司心里清楚,临到头却都在想办法怎么跟汉人交好。要我们说,就该跟汉人干上一架,让他们知道我们彝族人都不是好欺负的,往后他们才不敢和我们作对。”
底下的人里一个看起来方正的彝族男儿愤愤不平地握紧拳头,大有这就要干一架的样子。
朱至这时候出面道:“我觉得你要是想试,不用拉上整个彝族,但凡你想看看我们大明将士的本事,看,这有个现成的,而且比你年轻,身板也没有你高大,你要是想试试,跟他比比?”
傅让就那么被朱至推出来了,哪怕他从来不怕打架,可朱至原本的意思不是不好打架吗?怎么变了?
“你们比试你们的,受了委屈,想讨一个公道的人来我这儿,如你所说,我们就在陇赞土司的灵前,请土司见证,我大明上下是否有轻视彝族人民之心。”朱至要双管齐下啊!
这话落在一干人的耳朵里,奢香夫人
已然出面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之前我们求告无门,为了两族的太平只能让大家忍下心中的委屈。如今既然大明郡主出面,大家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也可以让大家看清大明朝的态度。”
奢香夫人此话落下,蠢蠢欲动的人都不好再挑事,就得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