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那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沉闷的声音俨然揭示了康熙此刻并不平稳的内心——他应该早就想将心里的这番话吐槽出来了,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在这一刻,听着康熙这“怨气冲天”的话,许雯雯突然有些难以想象历史上的康熙究竟是怎么将这些心里话更咽下去的,或许,康熙在老年时期身体一直不好的原因其中有一条便是“藏怒宿怨”“郁结于心”吧。
“太子二哥那是为何要替索额图求情?就是索额图他乘马至太子中门放下那次,太子二哥为何要替索额图求情?”许雯雯皱起了眉头,开始帮康熙分析起来,“皇阿玛也说了,这是对太子二哥的大不敬,但太子二哥为何要替索额图求情?难道太子二哥并不介意旁人如此大不敬的行为?”
“呵……”康熙嗤笑一声,“太子怎么会不介意有人对他不敬?只是那索额图惯会在太子面前装低卖好,不知道那日说了什么好听的话才哄得太子转头来向朕求情。朕要处置索额图是因为他对太子不敬,朕是为了太子。但太子倒好,要向朕求情饶了索额图一命,说什么并不是故意的。
“太子本人都不介意索额图的大不敬,朕自然不去做那个坏人,不然不知道的以为那索额图是在御前失仪了。”
许雯雯抿了下唇,沉默许久,“其实,皇阿玛当时应该做那个坏人的。”
康熙抬头看向许雯雯,“什么?”
“皇阿玛不是知道吗?那索额图惯会说好听的话,在太子面前十分谄媚,从来只做会让太子高兴的事情,而不是去做会让太子变得更好的事情。对太子二哥来说,索额图是除了皇阿玛之外的唯一亲人,所以对索额图便颇为信任,就像信任皇阿玛那般信任索额图。
“皇阿玛虽然会宠着太子二哥,但也会为了二哥能成为合格的储君而严格对待他。皇阿玛所做并没有任何差错,但问题就出在索额图对二哥言听计从,从来不在乎事情对错只关注二哥是否开心。可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知道的,二哥那个时候年纪尚小,他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来告诉二哥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儿臣不知道皇阿玛平时是否会直接对二哥说你做得那件事是对的,哪件事是错的不应该做。但儿臣知道皇阿玛会在二哥犯错后让他反省,就像皇阿玛这几次将二哥禁足一样,在外人看来皇阿玛这是生气二哥同皇阿玛您吵了起来。但儿臣知道,皇阿玛其实是想让二哥认识到自己错误,让二哥变得更好,成为一个更合格的储君。
许雯雯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儿臣也像二哥一般有个对自己百般照顾的叔姥爷,恐怕如今也要像二哥一样不能懂得皇阿玛的良苦用心了。虽说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只要是人,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儿臣也喜欢听好听的话,即使知道他们说得是假的,但只要是夸儿臣的,儿臣心里就会忍不住开心。”
“所以皇阿玛,”许雯雯抬头看向康熙,“其实那个时候您应该将索额图杀了的,快刀斩乱麻,太子二哥虽然会一时悲痛,但皇阿玛就是为了太子二哥做这件事,所以事后皇阿玛您告诉太子二哥,告诉他索额图这么做是不对的,告诉太子二哥皇阿玛您这么做事为了让他知道身为储君应该如何行事,如此,二哥他定会理解皇阿玛的苦心,想来也不会发生今日这般阋墙谇帚之事了。”
康熙听着许雯雯的话陷入了沉默,许久,他终于抬头看向了许雯雯,开口说出的话却让许雯雯有些吃惊。
“朕此前对太子和对你的态度并无不同,但为何你懂,太子却不懂?”
许雯雯:……
艹,这话说得,你亏心不。我真的##%¥#%!
许雯雯在心中忍不住吐槽了好几句,不过这话都到了嘴边后她还是硬逼着自己换了个话题,并且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儿臣不是说了吗?儿臣并没有什么叔姥爷,之前一直都没有人宠着儿臣。儿臣知道皇阿玛并不是喜怒无常之人,所以在皇阿玛冷脸对着儿臣的时候,儿臣便知道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儿臣并不能很快地找到自己错的地方,等随着儿臣年纪越来越大,知道的道理和事情越来越多,儿臣便能知道皇阿玛为何生气了。”
康熙怔愣了几秒,许雯雯不知道他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到底想了什么,不过等他回过神之后,面上的颜色算不上很好看,“朕还是太宠着他了。”
“不,皇阿玛,太子和儿臣还是有所不同的,儿臣跟太子的事情并不能相提并论。”
康熙闻言有些奇怪地看向许雯雯,“为何不能相提并论?在朕的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
“儿臣知道,”许雯雯已经学会无视康熙这种离谱至极的话了,“儿臣知道在皇阿玛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在其他人眼里却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宫中的太监,宫女还是宫外的那些大臣,他们并不知道皇阿玛您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只知道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这些人,你让他们做件事情,他们不会做,但是你不教他们,也不让他们捧高踩低,他们却做的十分擅长。
“这些人不仅擅长捧高踩低,还十分愚蠢,为自己不明白皇阿玛真实的心意找了一个君心难测的理由,然后便趁着皇阿玛想要教育太子,让太子二哥变得更好的时候故意磋磨二哥。二哥不知道,便以为这是皇阿玛您下的命令,所以即使受了委屈也自己忍着。所以二哥有时候认错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哪里错了,而是因为他受不了别人对他的磋磨。
“对二哥来说,这种前后的落差感太重了,所以二哥会更害怕,更生气,更不敢对皇阿玛说他还没懂了。”
许雯雯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但是儿臣就不一样了,儿臣以前就是那个一直被踩低的人,所以便没有什么落差感,如此一来便也能更快地知道皇阿玛的意思。所以皇阿玛你不要去怪二哥,这一切错误的源头是索额图啊,皇阿玛为何要为了一个外人来破坏您和二哥之间的父子之情呢?
“儿臣私以为皇阿玛应该同二哥好好谈谈,将事情都说开,父子之间嘛,哪有什么隔夜仇。”
康熙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习惯了被踩低……
“皇阿玛?”许雯雯朝着怔神的康熙招了招手,“皇阿玛?你怎么了?”
康熙闭了闭眼睛,声音低沉,“你,朕……朕并不知道之前之事,你……”
“都过去了皇阿玛,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对,”康熙轻轻点了下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皇阿玛,快去吧,趁着时间还早,同二哥好好谈谈吧。”
康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许雯雯的头顶,“朕让你从山东大老远地赶回来,却是为了太子的事情,你可会怪朕?”
许雯雯轻轻摇了摇头,“我很愿意听皇阿玛讲这些事情。”
“对儿臣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皇阿玛的事情还重要了。”
……
……
毓庆宫门口
康熙站在毓庆宫的牌匾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回头看了一眼许雯雯,许雯雯朝康熙轻轻点了下头。
“皇阿玛放心,儿臣就在外面等着您出来。”
“嗯。”康熙点点头,这才抬脚踏进了毓庆宫。
太阳已经西斜,一些比较偏僻的宫里此刻已经需要点上蜡烛照亮了。但这里是毓庆宫,建造的时候便考虑到了光线的问题,如今康熙抬脚走进毓庆宫内,不但不觉得昏暗,反而感觉眼前更亮堂了一些。
太子胤礽正低着坐在软塌上,面前摆了一壶酒,酒杯倾倒在桌面上,听到脚步声响起,胤礽抬起头直愣愣地朝着康熙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便愣住了。
“你在喝酒?”康熙视线落在了酒壶上,抬脚走到了胤礽近前,随后在胤礽的对面坐了下来。
胤礽指尖缩了缩,随后缓缓坐直了身体,低头,一言不发。
“还在生朕的气?”
胤礽用力抿紧了嘴唇。
“当年,索额图在你面前大不敬之时,朕很生气,因为他冒犯了你身为储君的威严。若是朕不杀了他,不严惩他,其余朝臣便也敢像他一般行事,他们会误以为朕不在乎你。”
胤礽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康熙。
康熙没有理会胤礽的视线,继续说道:“朕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不敢冒犯于你。但你向朕求了情,朕看着你,想到那索额图是你的叔姥爷,所以便没有狠心下来杀了他,留了他一条命。如今看来却是朕错了,是朕让他误以为只要糊弄你,只要无条件讨好你,就能让朕留下他的性命。
“朕留下他不是对他索额图抱有什么期待,朕只是希望你不要不开心,朕不希望因为索额图让我们父子之前产生隔阂。刚开始他做得还不错,朕能看出来你过得很开心,也懂得了一些道理。但后来朕就发现这索额图狼子野心,不但私下撺掇你仿制朕传的衣物,让你日益娇纵,还蛊惑于你让你去做那些错事。
“朕原先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以为你知道哪些事是错的,所以在你做错事情之后朕都十分生气,觉得你实在可恶,不但思进取,还犯下大错。”康熙伸出手放在胤礽的脑袋上,“朕后悔了,朕应该早就杀了那索额图,朕不应该留下他的性命,让他离间你我父子二人。”
胤礽眨眨眼睛,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皇,皇阿玛……”
“朕在。”康熙立刻应声回应,朝着胤礽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朕在这里。”
“儿臣,儿臣……”胤礽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伸出两只手握住康熙的手,眼泪如雨点般落下,泣不成声,“儿臣错了……皇阿玛……呜呜呜呜……”
“你没有错,都是那索额图的错。”
“嗯,嗯……”胤礽抬头看向康熙,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儿臣害怕皇阿玛不再疼爱儿臣,儿臣以为皇阿玛早就厌弃儿臣了,儿臣以为儿臣只有索额图帮衬了……”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礽的手,“无事,朕在呢。”
“不过就是一个索额图,朕即能扶起他自然也能扶起另外一个人。害怕没有人帮衬?”康熙轻笑着摇摇头,“你可是真的太子,不用怕这些的。你便告诉朕,你觉得这朝堂之上谁能信任,朕日后便让他多做事,让他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不,皇阿玛,”胤礽摇了摇头,一脸坚定道:“儿臣不用皇阿玛如此做。”
康熙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真实了,“好,那你告诉朕,你现在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将那索额图再放出来,朕都答应你。”
“真的吗?”胤礽眨眨眼睛。
“真的。”康熙用力点了下头,“朕答应你。”
“儿臣,”胤礽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儿臣想要皇阿玛将四弟的玉牒再改回去。”
康熙愣住了,视线落在自己和胤礽相握的手上,这一刻,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很是空洞,“你说什么?”
胤礽抬起了头,他以为自己刚刚低头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儿臣说,儿臣想要皇阿玛将四弟的玉牒再改回去。儿臣保证,以后儿臣会待四弟如亲弟一般……皇阿玛?”
胤礽愣愣地看着康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心下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皇阿玛?怎么了?”
康熙将手放到了膝盖上,面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声音也变得格外冰冷,“你是说,你想让朕将老四的玉牒再改回去?在等了两年终于将他玉牒改了之后再改回去?你难道不清楚这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朕下下令再将玉牒更改回来,会发生什么吗?”
“可是四弟他依旧是雍亲王啊,”胤礽抬头看着康熙,语气诚恳,“如今朝野上下都很推崇雍亲王,不是吗?四弟如今的名声很好,即使是将玉牒改回也不会有人……”
“朕问你,朕将你禁足的毓庆宫的时候,可有些太监宫女不长眼?”
胤礽垂下眼眸,“当然有了。儿臣不过在毓庆宫待了短短数日而已,下面的人便给儿臣送来了凉的饭菜……”
“你依旧是太子。”康熙打断了胤礽,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之前是太子,现在依旧是太子。可即使这样也有人在朕看不到的地方折辱于你。那老四呢?他现在只是个雍亲王!你让朕下令将他的玉牒再改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遇见什么?嗯?”
胤礽愣住了,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突然意识到康熙真正想说什么,“所以皇阿玛先前说的不论儿臣想做什么都答应事假的啊,皇阿玛并不同意儿臣想的事情,对吗?”
“朕在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朕这么做了之后老四会遇到什么?”
“我为什么要想他会不会遇到什么!”胤礽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就知道,皇阿玛不愿意!皇阿玛刚刚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觉得自己有错,什么对不起儿臣都是假的!”
“你就只是想杀了索额图,想毁掉儿臣罢了!”
“砰!”桌子上的酒杯没有逃过盛怒之下的康熙,被康熙抓起来直接砸在了胤礽身上,随后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耐着性子试图让胤礽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做的康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朝着胤礽吼了起来,“滚!你给朕滚!”
“皇阿玛忘了吗?”胤礽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这里是毓庆宫,儿臣已经被皇阿玛禁足了,哪儿也不能去。”
“皇阿玛!”
听到里面又是器物落地,又是一番大吼的声音,许雯雯站在外边纠结良久,随后还是硬着头皮冲了进来:“皇阿玛……”
许雯雯默默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上,沉默,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怎么在这里?”胤礽自从许雯雯进来之后,视线就一直紧紧黏在许雯雯身上,“你为什么在这里?”
康熙坐在上首没有吭声,面色无比阴沉。许雯雯伸手揉了下眉心,一时间有些无奈。
“孤在问你话呢!”
许雯雯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胤礽,“因为我刚刚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感觉有些不好所以便冲了进来。”
“你不是应该在山东直隶吗?”
“是,应该在。”许雯雯点了下头,“但是我想皇阿玛了所以就回来看看皇阿玛。”
康熙抬头看向许雯雯,心下一软,视线再偏了一下看向胤礽的时候,心里便立刻涌上浓浓的酸楚。
“二哥需要换身衣服吗?”许雯雯视线落在了胤礽被打湿的衣服上,“那边湿了。”
“孤不需要你假好心,你骗得了皇阿玛骗不了孤!”胤礽阴恻恻地盯着许雯雯,“你就是故意的!费劲心思改了自己的玉牒,便妄想自己和孤一样……”
“胤礽!”康熙厉声呵斥,暴怒之下直接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另一个酒杯朝着胤礽的额头砸了过去。
胤礽站在原地没动,冷冰冰的视线包裹着一颗冰冷的心落在那朝自己飞来的酒杯上,他想,下一刻这酒杯便会砸在自己的额头上,到时候鲜血便会顺着眼睛流下来……
许雯雯伸出胳膊挡了一下酒杯,酒杯立刻改变了方向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皇阿玛,”许雯雯抬头看向康熙,“儿臣进来的时候梁公公说有大臣求见。”
康熙站了起来,朝着许雯雯轻轻点下头,“朕先走了。”
“还有,”康熙顿了顿,“朕并未答应太子任何事情。”
康熙说完这话之后便大步离开,胤礽嗤笑一声盯着康熙的背影离开后便后退几步坐了下来,随后抬头冲着胤礽冷笑了一声。
“当着皇阿玛的面你倒是朕做得出来,孤可不需要你挡酒杯。”
“你想多了,”许雯雯甩了甩自己的胳膊,抬头看向胤礽,“我不是为你挡,而是在替我挡。”
“呵~”胤礽仰天嗤笑一声,“怎么,你种地种傻了?”
“若是我没有为你挡着酒杯,你的额头被砸破了,日后皇阿玛想起的时候变回心生愧疚,而他的这份愧疚,便就又成了你可以翻身的机会。我替你挡了,挡他再次想起今天的时候,便只会觉得你百般无礼,毫无悔改之心。”
胤礽的瞳孔瞬间放大,“我就知道是你!你是故意的!你……”
“是,但我不是要害你。我是真的在帮你说话,”许雯雯盯着胤礽的眼睛,“可能你不知道,在我最迷茫的那段日子里,你毫不犹豫借给我的银两让我以为我可以一直等待,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那个时候的我是相信你的。”
“你在鬼扯什么!我最后悔的就是曾经借给你银子……”
“那不重要,”许雯雯摇摇头,“你确实帮了我,所以当我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即使早就知道你的结局我也会心生愧疚,所以我想最后帮你一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你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对此我感到很遗憾,可我也不欠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