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裴琛说道:“元辰胆子小,怕是会吓到了。不若赵康意,你来。”
女帝凝着元辰,沉吟不语,气氛莫名尴尬。溧阳借机说道:“元辰,你且放心,伤了孔大人也不必害怕,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对,陛下不会怪罪的。”裴琛不知元辰害怕什么,往日伶俐的女孩今日显得有些笨拙慌张,她唯有顺着溧阳的话往下说。
两人这么一说,孔致显得不高兴了,裴琛历经令人去取兵器,女帝忽而又道:“元辰会使枪吗?”
“我、我不会。”元辰心口一跳,被激得张口就来。
裴琛故作一笑,言道:“长枪占据优势,你力气大,倒是可以学一学。陛下,元辰的□□使得最好。”
“哦,那你便用□□试试。”女帝依旧看向脸色发白的女孩,“听闻你能举鼎?”
“小的鼎可以举起来。”元辰的声音愈发小了,“大的、大鼎举不起来。”
孔致不耐等候,立即让人去取刀,这时闵棠闻声而来,兴奋地擦掌,一再鼓励元辰莫要害怕,小小比试,不在话下。
接过□□,元辰气势陡变,不再畏畏缩缩,女帝问道:“你为何使这兵器?”
“陛下,你不晓得她偷学的,各种兵器都会一些,□□是赵副指挥使的看家兵器,她偷学的最多。”闵棠主动接过话来。
孔致挥刀就砍,元辰淡然,待人靠近后,以刀格挡。□□乃是长刀,挥舞有力,少女变幻极快,孔致先动就失去了主权,处处被压制。元辰力气大得惊人,□□在其手中犹如小小的长棍,横扫中劈都不在话下。
孔致未曾料到小小女孩爆发力如此惊人,恼恨自己轻敌,缓过神来后,不敢再疏忽。
战局焦灼,裴琛悄悄走到溧阳身侧,朝她笑了笑,溧阳抿唇,未说一语。
无声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是引来一声咳嗽,两人忙收视线,犹如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女帝嗤笑,继续看着战局,问裴琛:“你从何处得来的小姑娘?”
“路边捡来的,她娘死了,卖身葬父。”裴琛眼皮不眨直接说谎。一侧的溧阳眄视她一眼。
女帝不言,战局中的孔致精疲力尽,元辰精神不大,力气消耗不大,年轻人的优势立即显示出来。
女帝忽而出声:“好了,点到即止。”
元辰收刀,气息平稳,孔致大口喘气。
“回宫吧。”女帝看了两眼后领着溧阳孔致离开,走了两三步的时候,顿道:“裴琛,你也来。”
裴琛领旨,看向闵棠:“她被吓到了,你好好劝一劝。”
闵棠再度拍着胸脯保证。裴琛亦是惊魂未定,元辰似有秘密,眼下来不及问了。
匆匆跟着女帝的脚步,她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腕,溧阳一颤,余光轻扫,似有不悦,却没有挣扎。裴琛心里暖了,笑问:“晚上回家不?”
“不知道。”溧阳坦言。她不想糊弄裴琛,眼下局势确实脱不开身。
裴琛玩笑道:“是不是只有我答应三军整合,你才能答应跟我回家?”
往日舌灿莲花的人今日沉默无声,裴琛笑意深深,当作未知。
入殿后,陛下赐座奉茶,殿内暖气袭人,几人松了口气,裴琛端着热茶就抿了口气,热水滑过喉咙,肺腑都暖了起来,接着是四肢。她放下茶盏,溧阳递给她一只手炉,女帝看了一眼,裴琛接过,笑笑不语。
两人一路无言,简单的几个小动作透着亲密,裴琛含笑,溧阳清冷,却让人瞧出了几分暧昧。
孔致大咧咧说可惜元辰是个女孩子,再练一练,刀法更加惊人,溧阳垂首轻拨茶盖,回道:“她是女孩子,你今日也讨不得好处。若非陛下制止,你今日必然带伤。”
“我是伤势未愈才让她讨了便宜,大殿下如此夸赞一个女孩子怕是有什么用心吧。”孔致不悦。
裴琛笑说:“殿下说实话罢了,论力气,她可远胜于你。不得不承认,你老了。”
元辰十五六岁,恰是年少,成长的空间很大,而孔致已逾四十,渐渐老去,再过两年,元辰成长起来,孔致如何比得上。
孔致摸摸自己的胡子,有些得意,“驸马想说自己年少,可如今不是年少就能说话。”
溧阳不快,怼道:“没人想和你比,元辰在裴琛手下最多走上百招,你年老就颐气指使?”
孔致被骂得眼睛翻了翻,女帝瞧了一眼溧阳,道:“孔卿,人家两张嘴,你就一张嘴,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未必能赢,你还是闭嘴吧。”
孔致被说得脸皮发红。
女帝询问裴琛三军整合一事,裴琛看向溧阳,对方沉默。她犹豫了会,面带难色,“三军整合利于管辖,也无不可。”
闻言,孔致松了口气,畅快地饮了一盏茶,高兴道:“驸马此言甚好。”
“于你有利便是甚好。”溧阳接着怼。
孔致感觉自己被针对了,默默继续喝茶。女帝询问裴琛的具体意思,裴琛借机说道:“三军各自管辖,遇事互相推诿是老掉牙的故事,在合作一事上也不尽兴,诸多毛病繁杂,细细说来,臣昨夜写了本奏疏,望陛下过目。”
裴琛递出一本奏疏,女帝意外,宫娥转交,她打开看了一眼,条例分明,语句清晰,可见是用了心的。
裴琛并非是第一回管理禁军,她杀了三军指挥使后,禁卫军群龙无首,三军成了一盘散沙,平日里合作少,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关键时刻不济事。
三军合并后也有许多毛病,三军指挥使官职不动,只多了统管的统领副统领,人心不古,极易内斗不断,麻烦更多。
女帝看完条例后,狐疑地望向孔致,他真能顶得住吗?
裴琛淡笑,询问孔致:“我瞧见你儿子了。”
孔致家里没有儿子,只有姑娘,妻子不给纳妾,他就将儿子养在了外面。人人都知,唯独孔夫人不知道。
孔致贪儿子,也在情理之中。瞒着孔夫人,就有些不厚道。
“驸马功夫极好,日后令他给您做个马前卒。”孔致说起儿子容颜舒展,恨不得嚷得全天下都知晓。
裴琛翻了白眼,道:“孔夫人知晓后,你就笑不出来了。”
果然,孔致像吃了苍蝇一般。裴琛眨眨眼睛,愉快至极,孔致不说话了,他发现裴驸马喜欢挖坑让他跳,真是一个大大的坏人。
女帝放下奏疏,忧心忡忡,打发三人离开。
溧阳奇怪,“你写了什么?”
“写了些好东西,我们出宫去玩吧,好不好,去相国寺上香、去街上买些小物什,我就想出去玩。”裴琛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整个人如同焕发新生一般。
溧阳失笑,“你的心情怎么那么好?”
“见到你了,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这两夜,你都歇在清凉殿吗?”裴琛踩在垂龙道上,迎着暖阳,眼睛半眯着,白净的面容上散着重逢的喜悦。
“自然住在清凉殿。有一事需要与你说。”溧阳欲言又止。
裴琛说道:“我知道,刺杀孔致的人是元辰,我算过时辰,她午时离开,至山下,恰好就是孔致遇刺的时辰。元辰的功夫杂乱,东家学一点,西家学一些,可见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光是看人对招就能偷学一二,她能偷学到我的裴家枪也不是难事,但日后,她不能再用枪了。今日陛下已察觉,你该如何打消陛下疑虑?”
“我的人察觉到了裴铭的踪迹,正欲捉拿。”溧阳顿步,转身看向明朗的少女,说道:“裴琛,他交给我。莫要插手。”
弑父一事,罄竹难书,我不愿你再来一回。
裴琛却笑了,“你玩不过他的,你的人跟着他,他岂会不知。”
如今的裴铭狡诈至极,他不离开京城必然是有自己的缘故,上蹿下跳,密谋行事,殿下心善,如何知晓狡诈之人的心思。
恶人当有恶人来斗。
溧阳蹙眉,她的人不敢跟上前,远远看着,靠得太近容易被发现不说,还会折进去。
“殿下,裴铭成了过街老鼠,先除十八战将。”裴琛咬牙,十八战将是后世之说,溧阳若懂,她便是重生之人。
垂龙道上两人并肩慢走,孔致早就跑得不见影子,两人身影被拉得颀长,裴琛一语出,溧阳脚步一颤,猜疑是一回事,听到真相后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敢抬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联想重逢的一幕幕,裴琛的所为早已露出端倪,是自己固步自封,从未联想过她就是裴熙。
她养大的孩子。
周围静寂无声,巍峨的殿宇庄严肃穆,似一座囚笼将两人困住。
裴琛等了须臾,意料中的神色出现在溧阳面容上,她笑了笑,再无顾忌地伸手将人拥入怀中,“殿下。”
溧阳被抱得很紧,感觉到她的心跳声,清朗日空,她有须臾间的恍惚,似梦境,可她已死,哪里来的梦境呢。
她阖眸,感受到裴琛的呼吸,年少人的热情让她从恍惚中挣扎而出,她问道:“裴铭也回来了。”
“我知道,那日对战,他喊我裴熙,我在想他对我的功夫太了解,以至于我什么都瞒不住。”
“可你瞒住了我。”溧阳轻声,我从未想过你会变成裴铭口中的罪人。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的靠着裴琛,裴琛虽小,身形如山,给她太多的安全感。
垂龙道上不时有官员来走,两人拥抱已让人奇怪,再抱下去,明日御史台弹劾她们的奏疏只怕如纸片飞入大殿。
裴琛松开溧时发觉她脸上通红,明明羞涩却没有拒绝。
出宫登上马车,坐在密闭的马车上,两人反而有些窘迫,心中积攒许久的一口气泄出来,反而变得畏畏缩缩。
马车哒哒起步,元辰不在,换了断情做车夫,马车驶在道上,平缓无声。
出了宫廷地界,进入热闹的街市,断情停下马,两人下车,天气暖和,行人就多了许多,店铺林立,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裴琛先挑了两根糖葫芦,溧阳没接,看着糖葫芦发怔:“你来寻我的时候,多大了?”
“十六啊,说起来我吃亏了。”裴琛被甜食诱惑,一不小心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山楂放入嘴里的时候酸得五官扭曲,她欲与店家争执,溧阳接过她的糖葫芦就咬了一口,同样,酸得双眉紧蹙。
裴琛见她失仪后顿时笑得不行,“都说了酸,你还吃,我们去吃其他的。”
她高兴,溧阳酸得说不出话来,想吐出来,道上都是百姓,她做不出失态的事情,便也只好忍着慢慢咀嚼。
酸涩取代了痛苦,她一路跟着裴琛,脑海里想的是:裴琛十六岁。
裴琛用了一年的时间取代裴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她怎么做到的呢。
山楂终有吃完的时候,溧阳还未走出来,浑浑噩噩,裴琛买了几块糖,取了一块塞进她的嘴里,巴巴地问:“甜不甜?”
糖很甜,带着淡淡的果香,溧阳点点头,裴琛立即又去买了许多。
十六岁的女孩喜欢吃甜食也是常事。
裴琛买了一大包,丢给断情,自己又拉着溧阳往前走,寻见有人买珠簪,挑挑选选最后挑了一支做工粗糙的珠花,随手插在溧阳发髻上。
她笑了,天光下的女子很美,光淡淡地打在她的面上,美丽无暇,光影缭绕,叫卖声此起彼伏,真真实实。
溧阳羞涩,转身看向它处,裴琛并不纠缠,拉着她继续走。店家追着喊还没给钱呢,断情郁闷,掏出几文钱给了。
街市的热闹让人暂时抛弃烦恼,走走停停,买珠簪,看杂耍,应接不暇。
溧阳走得脚板疼,偏偏裴琛没完没了,断情手中提了许多包裹,已然拿不下了。
黄昏如期而至,酒肆门口不断有人叫喊沽酒,两人对京城内的酒家都不熟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去哪家合适。
裴琛怪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溧阳无奈:“我鲜少出府,至多知晓永安楼。”
裴琛问她:“我们去哪里吃?”
问住溧阳了,她遥望身后跟来的断情。自从元辰入京后,断情经常领着她出来吃喝。
断情领着两人进入宁安巷,找一间酒肆,趁机松快些许,点了几样招牌菜色,她徐徐退了出去。
酒肆并不起眼,坐落在众多店铺之间,间雅间,大堂十多张桌椅,宾客不少,可见生意尚且不错。
上菜后,裴琛大快朵颐,她吃饭速度很快,往日与溧阳在一起时刻压制自己,今日释放天性。溧阳无甚胃口,专心看着她吃。
“不合你胃口吗?”
“不饿。”
“不饿也吃些的,别亏待自己。”
“回府还有吃的。”
裴琛停了下来,说道:“口味不错,有些辛辣,你试一试。”她挑起几块鱼肉放在溧阳的碗里,自己夹了一块鸡肉咬着。
溧阳失笑:“你好像不大喜欢吃鱼。”
“吃鱼浪费时间,渐渐地就不爱了。”裴琛喜欢吃没有骨头的东西,咬在嘴里不担心被刺到。
她笑得娇憨可爱,令溧阳回到往日,忘怀那些过去的事情,她是公主,少女是郡主。名义上的她们是母女。
吃过晚饭,元辰寻来,坐在大堂内招呼跑堂的,闵棠屁颠地跟着,断情冷眼看着她。
两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人交头接耳,絮絮叨叨商议须臾后点了几道荤菜,断情说道:“吃些素。”
“不爱吃。我就像吃猪肘子,闵棠,你喜欢不?”元辰朝闵棠眨眨眼睛,闵棠立即应声:“喜欢啊,练武之人要吃的好,单薄了哪里能挥得动刀剑啊。断情姐姐,您说是不是?”
断情不看她们,径直吃着花生米,时刻注意楼上的动静。
雅间内的裴琛吃饱了,左右看了一眼,溧阳只看着她,她觉得怪,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变了许多。”溧阳惋惜。
“是吗?人都要长大的,哪里一辈子窝在树下不见风雨的。”裴琛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些寒,她立即又关上了,语重心长道:“温室里待久了,吹些风也是好的。殿下,你认不出是我因为我的狠毒吗?”
“不是,我找到了那个孩子,养在府内,我从未想过你会成为裴琛。”溧阳垂眸,事情古怪,她有些接受不住。
裴琛挑眉:“那个有毛病的孩子?”
“你知道?”
“你大闹太医院的事情并非秘密。青莞也提过,我只当是皇甫先生的孩儿。”裴琛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派人去找过,可惜我人脉少,遍地寻不到,大掌柜一死,永安楼的人都逃了。我在想,生母是谁?”
“断情见过,她逃出京城了。”溧阳没有说全,那是一个婢女,生性懦弱,孩子不见后她哭过一回,被大掌柜死死压制,再也不敢闹了。大掌柜一死,她就带着行囊离开京城,许是回乡去了。
断情没有再跟着,这个孩子只属于公主府,与旁人没有干系了,自然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裴琛看着窗柩,微微一笑,道:“顾夫人很好,我喜欢顾夫人。”
顾夫人对孩子的爱没有呈现表面,在这里,皇权笼罩下,她处处细心,可孩子的孱弱也是她无法改变的。
“她真的很好,我想帮助她走出来,当年发生的事情并非是她的错。”
“你要如何帮呢?”溧阳看着她的背影,欣慰不已,她养大的孩子还是那么心善。她高兴不已,走上前从身后抱住裴琛,“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