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鸳鸯织就
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 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
（1）楔子
辽城西南有一处小县城, 小县名为怀安，两面环山一面邻水, 景色雅致。县中民风朴实, 人们安居乐业。
苏良今年三十八岁, 为父母独子，亦是二老唯一的孩子。他从小生在此处, 更是将父亲的布匹生意做大了，近年来财源滚滚, 蒸蒸日上, 为众人所羡慕。
苏良父母健在，家中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婉妹。婉妹从小是孤儿，八岁那年被他母亲买回来, 母亲本意也没想小婉做童养媳，只是这些年来只生了苏良一个孩子, 总觉得孤单了些, 做梦都想再要个女儿。
所以她待婉妹便如女儿一般。
苏良与婉妹兄妹相称, 从小两小无猜, 青梅竹马地长大, 感情极好，最后, 这夹杂着兄妹情的俩人变成了夫妻, 长相厮守在一起, 实乃一段佳话。
苏良对婉妹的宠爱，那是十里八街都知道，宠爱妻子，更宠爱他们的孩子。
说起苏良的孩子，他便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苏家的媳妇儿是个大美人儿，生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个个人间尤物。”
镇上的人常这般说。
苏良更觉骄傲，那都是婉妹的功劳，孩子们尤其是两个女儿，长得都像她，他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的的确确，不怪邻里们夸。眼见着自己十五岁的大女儿蓉蓉初长成，那见过的人都知道，当真美的和天仙一般；就是那个六岁的，奶声奶气，尚扎着两个羊角的小女儿萋萋，也从小便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苏良看着孩子们，常常嘿嘿傻笑，问媳妇，“婉妹说，你是不是仙女下凡，落到咱们苏家的，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善事，能娶到婉妹？”
婉妹瞧他那痴痴的样子，脸上嗔怪，心中却甜。丈夫人好，憨厚心善，对她宠爱，又顾家，还能赚钱，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亦是丰衣足食，苏良和婉妹都满足的很。
（2．）
六月初，早晚尚有些凉，昨夜下了一宿的雨，院中的花枝树木皆被冲洗了一番，此时断断续续地滴着水，闷打在地上。
蓉蓉拨开窗帘，推开小窗，嗅着那雨后泥土的气息，微微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长睫微翘，小脸雪白，生的天生丽质，清水芙蓉。
见丫鬟端着洗漱用水走了进来，她开口问道：“萋萋醒了么？”
丫鬟笑着，“二小姐正睡的香甜。”
蓉蓉会心一笑，满面怜爱，应了一声，“不急叫她。”
待梳洗穿戴整齐了后，她去了母亲的房间。
昨日答应妹妹，带她去集上买小兔子，蓉蓉也正好要再去为祖母开两副药，便想来问母亲有没有什么要买，但还未进门，只走到廊下便听到了父亲柔和的声音，看到父母两人的缠绵和依依不舍的模样。
蓉蓉垂下头去，笑了笑。
此景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对母亲极好，极是宠爱，更极是挂在心上。
婉妹被丈夫揽着腰亲着脸蛋儿，这时看见了大女儿，不禁脸一红，急忙推开了苏良，嗔了他一眼。
苏良见了笑了两声，这才离去，行至女儿身旁，却也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憨憨地道：“爹走了。”
蓉蓉笑，回眸目送父亲几眼，这才进了母亲房中。
“你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黏人。”
母亲摇头，露出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
蓉蓉搂住她的手臂，“爹是喜欢娘啊……”
婉妹知道。
她但觉她这一生碰到了贵人，她的婆婆，她的丈夫……她一介孤女，却被这一家子当成了宝贝……
想着便激动地有些哽咽，她握起了女儿的小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笑着道：“我的蓉蓉会比娘更幸福，更幸运！”
蓉蓉但笑不语，小脸儿不禁有些发烫。她年芳十五，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但见父母恩恩爱爱，有时也会红着脸想，自己来日的夫君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3）
临近正午，天早已放晴，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只偶尔有微风轻轻拂过脸庞，却也叫人舒适心怡。
苏家宅子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对儿姐妹走出，那六岁的小妹妹萋萋极是雀跃欢喜。
蓉蓉牵住了她的小手，叮嘱道：“要时刻跟着姐姐哦。”
小萋萋欢畅地应声，不忘问道：“姐姐，你说小兔子会不会没有了？”
蓉蓉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哪会卖的那么快呀，放心啦！”
“嗯！”
小女孩儿重重地点头，满心期待，跟着姐姐去了。
昌平街是怀安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距离苏家不远，蓉蓉带着妹妹一路边走边玩，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便到了。
街上熙熙嚷嚷，此时接近正午，人极多，路两旁各种小贩叫卖，小萋萋手中拿着棉花糖，翘着小脚朝远处张望着，四处寻着那卖兔子的小摊。
蓉蓉瞧着笑了，“别急啦，配了药姐姐就带你过去，你想要几只？”
“三，三只！”
萋萋睁圆了眼睛，小手比着，一时间更期待了。
蓉蓉摸了摸她的头，怜爱地应声，“好，三只！”
她说着牵起妹妹的手，先是领她进了一家药铺。
铺中不忙，掌柜正垂头算账，屋中颇是安静，与外头的熙攘恰好相反。蓉蓉将手中药方递去，“劳烦许掌柜再为我开两副。”
那许掌柜闻声抬头，捋胡笑道：“是苏姑娘啊，好的好的，老太太近来可有好转？”
蓉蓉微笑点头，“多谢徐掌柜关心，奶奶好多了呢。”
“那便好，那便好啊，这人上了年纪，也难免身体会有些不适，调理保养一番就无碍了，别担心啊。”
蓉蓉笑着应声，搂过吃着棉花糖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发心。
不时，伙计将药配好送来，徐掌柜给蓉蓉递去，“苏姑娘拿好。”
“劳烦了。”
她微笑着，话音刚落，这时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板，来一味仙鹤草。”
那人起先没什么动静，说话声音好似突然出现，却是连脚步声都没有，蓉蓉注意力集中，当下猝不及防，却是吓了一跳，这时手一抖，便没接住那掌柜递来的药，只听“啪”的一声，东西掉在了地上。
“唔。”
蓉蓉赶紧躬身去捡，但一只手却先了她一步，帮她拾了起来，也给她递了过来，正是适才出现在她身后那人。
蓉蓉颇是感激，急忙接过道谢，这时才抬眸相望，方才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只见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袭雪白色直襟长袍，腰间悬着两枚青玉，形貌昳丽，美如冠玉，亦是风流倜傥，身躯凛凛，一看便不大像本地人。
那男子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先是一怔，随之嘴角轻轻扬起，却是笑了。
蓉蓉小脸儿登时微红，却是不知他为何笑，接过他手中那药，微微施了一礼，再次道谢，便领着妹妹走了。
“姐，现在我们要去买兔子了么？！”
小萋萋一见出了药铺，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美目，迫不及待地问。
“嗯，是的。”
蓉蓉应声答着，带着妹妹走出一段停下，扶住妹妹的肩膀问道：“姐姐脸上有东西么？”
小萋萋一面吃一面盯着姐姐看，“没有啊。”
蓉蓉摸摸她的头，笑着应声，直起身子，领着她朝着那卖兔子的地方走去。
不时俩人到了南市，小萋萋急着东张西望，突然伸出小手激动道：“在那！！”
说着便拉着姐姐往过奔。
蓉蓉笑着摇头。
“嗯，姐知道啦！”
俩人挤过人群，来到小贩跟前，正高兴，却见那小贩掂量着钱袋，乐哈哈地与身旁的人说话，再看他身前地上的笼子，早空了，其中还哪有什么兔字了。
“咦？怎么都没了？”
小萋萋的棉花糖也不吃了，看着那空空的兔笼，泪眼汪汪，便要哭了。
蓉蓉秀眉微蹙，搂过了妹妹，向那小贩道：“小哥，都卖了么？”
那小哥见她漂亮也爱与之说话，点头道：“是啊，今日小哥运气好呢，哈哈哈。”
萋萋一听，“哇”地一声便哭了。
“姐，我想要小兔。”
蓉蓉蹲下，拍拍她的背脊，“萋萋乖。”
她哄着妹妹，瞧向那小哥，“小哥，明日还能有么？”
那小哥瘪嘴摇了摇头，但随即笑吟吟地道：“等什么时候再下崽了，我给姑娘留一个便是。”
“那便多谢小哥了。”
返回的路上，萋萋闷闷不乐，手中拿着棉花糖也不吃了，红着眼圈，抽抽搭搭的。
蓉蓉心疼妹妹，到了人少的地方，便半蹲下来，哄道：“等下次再看到，姐姐一定马上就买给你，好不好？”
萋萋点头，“好。”
蓉蓉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搂住了她，心中有点不舒服了。
昨日萋萋便看上了那小兔，可她剩的钱不够了，便想明天再买给她。妹妹惦记了一宿，还央求着苏城给她的小兔兔搭窝，不想今天却没买成。早知道她就应该用珠钗相换，何必让妹妹失望呢……
想想便自责，这时她再想看萋萋，刚一低头，却见她的目光被远处吸引了去。
“姐，小兔子……”
蓉蓉秀眉一蹙，极是诧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真见前方草丛中动着三只小兔。
那小兔刚出生没多久，都小小的，极是可爱，倒是像极了那小哥卖的兔子。
萋萋挣脱姐姐的手，这便欢喜地奔了过去。
“诶？萋萋！”
蓉蓉紧跟其后，赶紧跟上。
还未到目的地，只见树旁走出一个男子。那男子面如冠玉，一袭白色直襟长袍，嘴角擒笑，正是她适才在那药铺中碰到的人。
蓉蓉胸口猛跳起来，赶紧跑出去拉住萋萋。她直视对方，冷落着小脸儿，害怕也担忧……
但还没待说话，却见那男子淡淡一笑，拎起三只白兔，朝两人走来，蹲在了萋萋的身前，温声道：“小妹妹，喜欢么？”
萋萋地点头，“喜欢。”
“喜欢哥哥这几只便送你了。”
“真的么？”
小女孩儿长睫微颤，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意外又欣喜。
那男子笑了一下，应声点头，“嗯，当然是真的。”说着便拽过萋萋的小手，把小兔放到了她的手上。
“哇！”
小女孩儿瞧着那毛茸茸的小兔，眼睛都直了，心中登时欢喜无比，但只有一瞬，那兔子便被姐姐抢了过去。
蓉蓉沉着小脸，将那小兔丢在地上，“多谢公子好意。”一句话后，牵着妹妹便走。
她胸口猛跳，又惊又怕，单单适才药铺中相见，他相貌出众，瞬时之间她对他印象还不错。但此时他再度出现，那三只兔子分明就是……
蓉蓉但觉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知他意欲何为？
“姑娘这为何？”
蓉蓉并不理睬，心中只道：为何你心知肚明！
小萋萋一头雾水，乖乖跟着姐姐，但不时便会回头恋恋不舍地瞧望那白兔。蓉蓉这次没心疼妹妹，头也不回地一直把她带到了家。
进了大门，她便半蹲下去，捋了妹妹散落耳旁的头发，极是认真，也极是严厉地道：“萋萋要记得，不可要陌生人的东西，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要，知道了么？”
小萋萋盯望姐姐，点了点头。
蓉蓉抱住了她。
她知道妹妹心中失落了。妹妹才六岁呀，但她也知道妹妹很乖，就是再想要，只要大人不给，她也不会哭闹。
“呐，姐姐答应你，过些日子，一定送你小兔子，好不好？”
小萋萋红着眼圈，使劲儿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