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十二宝抱臂站在一边看小阿榛洗脸。
叶白柚拉着哥儿,离着撅着小屁股洗脸的阿榛远了,才压低声音道:“十二,张平数死了。”
“死了哦。”十二扯了扯嘴角,“罪有应得而已。”
叶白柚倒不关心那人,他问:“那井水?”
“放心放心,好着呢。”十二虽然是笑盈盈的,可眼中如积了雪,寒得透彻。
死了就死了,为村民积德的事儿,多好。
不过看着身侧沉吟的人,眼底藏着一丝罕见的紧张。他不知道,夫人是不是会因为这个而不喜欢他。
“那就好。”叶白柚察觉到他的紧张,轻轻揉了揉十二的头。他眼中温柔:“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十二不会随便做决定,我也不会干预你的决定。”
“不要怕。”
十二欣喜,身上的小铃铛轻晃着,将主人的愉悦荡漾开。十二看着叶白柚,如常一般解释道:“昨晚他想下毒,被我放在那边守着的毒蛇咬了。”
剩下的事儿他不想说出来恶心叶白柚。
叶白柚轻叹,出口的话有些沉重:
“嗯,他自作自受。”既然那人已经动了害人的心思,那就得承受自己做坏事的后果。
因着张平数现在不是大泉村的人,里正直接联系了隔壁村的村长孙柏。
经此一事,大泉村的人对这人没有丝毫的同情,连从村子中出来帮着把人运回去的两个男人面色都不怎么好。
现在还不知道井水还能不能吃呢。谁知道他前面有没有倒进去过什么东西。
要是不能,还得换水洗井,麻烦多着呢。
以防万一,里正叫白家两兄弟取了水跟地上的药粉送去县里请老大夫验一验,并暂时让人先封了水井。
十二将这事儿跟叶白柚说了后,叶白柚还反过来担心十二心里有阴影。好生将他按在凳子上开导了一番。
反正就是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自己撞上去的,那就是他自己结下的果。
十二听着,心中越发的暖。
张平数的事儿在大泉村掀起了一点水花,现在村子里的人一旦看到陌生人进村,都要反复看好几眼。全村的人都在警惕。
等叶白柚把自家的田种完,村子里草木皆兵的情况才算好了些。
——
院子里,五只小黄鸡叽叽叫着,爪子往泥地划拉几下。扬起的尘埃灰扑扑的落在他们的小绒毛上。
叶白柚进了院门,小鸡仔子迅速围拢他脚下。
手上刚扯回来的草往角落里一扔,小鸡仔迅速扑腾着指甲盖大小的翅膀往那边跑。
冬麦地里的活计做完,田里暂且也没事儿。池塘跟岸边的桑树也种下了,后面又清省起来。
篱笆外莴笋叶细长,嫩绿色的叶片含蓄地冲着斜上方张开,等着人采撷。
叶白柚跨过篱笆,进到地里。虎口捏着莴笋的根部手腕一转,地里就剩下的那一截迅速冒出白色的浆水。
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闻着就能感受到它的鲜嫩清爽。
心里盘算着家中财产,叶白柚在篱笆边放置的平石头上跺了下脚。随后回院子准备晚饭。
莴笋正是嫩的时候,叶子轻轻一掰,伴着脆响就断了。
耳中一清,叶白柚忽然想到这会儿还可以去山中找找香椿。若是运气好的话,应该也能找到些野果子吃了吧。
水果,一想到这个不免苦笑。
大半年了,他还一次没吃过水果。这忽然一想起来,馋得不行。
——
京都,三水巷的杏花落完了。葱绿的杏叶已经能遮住头上落下的阳光。
沈无璟难得休息,整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安神。眼底下的青黛浓重得很。
沈大站在厨房门口轻叹。
公子这身体又差了不少。京都好吃好喝的数不胜数,但就是没有能进公子口里的。沈大不禁想到叶白柚。
当初那么糙的饭食,公子怎么就一下子吃两碗。
看着今天中午几乎没怎么动的饭食,沈大都想将叶公子请过来治一治公子这毛病了。
风一扬,杏叶打着卷儿。
一道光影落在了躺椅上那睡着的人指尖。只小心翼翼地沾了一个指头,像依偎般地安静陪着他。
墨发随着风飞动,徐徐地掠过男人清朗的脸。长密的眼睫轻垂,像是惊动了他。
自醉情楼的那件事儿后,沈家现在已经是家宅不宁。但沈言除了受些无伤大雅的惩罚,屁股底下的位置没有挪动分毫。
有前太傅那古家老头儿的作保,还有他那么多学生的支持,沈无璟短时间想弄人怕是不行。
“白岐叫来。”躺椅上的人闭眼开口,声音中的疲乏被他遮掩了去。
身边几乎没什么动静,但白岐很快出现在院子里。
白岐是给白家管漕运的大管家白鸣的儿子,白鸣在南边管着那些产业,只能是白岐跟在自己身边。不过白岐的算盘功夫,不比他爹差。
“走,跟我去看看沈似钰。”
大燕建朝五百年,前一百多年,历代皇帝开疆拓土、安邦兴国。
安定内外之后,国内开始休养生息。从农业到商业,逐渐放开限制。后到高祖,与番邦开始交往。
商业繁荣,经济鼎盛时期对哥儿女子的束缚都少了许多。
但盛极必衰。
此后两任皇帝沉溺于祖宗打下的基业,日渐奢靡。
上行下效,当朝之人上至皇帝官宦下至市井商户,愈发生活奢靡。典型的就是这皇城之中,有点地位的官员那一块块从南湖中运来的假山石。跨越千百里,就为了这么个造景石。
南方旱灾,北边洪灾。居中的钟鸣鼎食之家却只顾着奢华办宴,喝酒交友。
直到灾害愈久,眼看着位置坐不稳了。这才有了江知询主动成了钦差大臣,下南边送粮。可单单那么几十万担,怎够南边五府。
亏得江知询走之前去见了自家外祖,从白家商铺匀出了些单单送往南山县。
否则,哥儿准给他扔了去。
午阳大街上,操着一口蹩脚官话,拉着骆驼的大胡子异族人跟他身前的人讨价还价,异常和谐。沈无璟扫过他车板子上的红灯笼。
番椒,京城是个达官贵人家里总要有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撑门面。他记得沈家就有不少。
沈无璟带着,身侧跟着沈大、白岐,穿过人群往安华街去。
安华一条街,赌坊、青楼、酒楼应有尽有。
沈无璟扫过那些在青楼与赌坊之间穿梭的人,淡漠地转过视线。
平平无奇的主仆三人就这么直接进了京都最大的赌坊——昌盛赌坊。
从外入内,整条街上飘荡的脂粉香气被赌坊内阴冷憋闷的浑浊味道替代。沈无璟的眉头从进入这一条街开始,一直没放下来过。
昏暗的室内,十几张大木桌错落摆放。数不清的人围绕着赌桌,像闻见了甜味的蚂蚁蜂拥拉扯。或是兴奋或是癫狂。
挥手的、跺脚的、嘶吼痛哭的……人生百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夜天堂,一瞬地狱。
“主子,这边。”白岐不想自家小主子被污了耳朵,忙走在前面领路。
赌坊财大气粗,从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楼梯往上。二楼就要雅致多了。
但面上的遮掩也盖不了内里的腐朽。无论是包厢还是一旁开放的大堂内,单单是五品官以上的官宦子弟,他见到的不下于五个。
沈似钰算其中的一个。
正堂中央,穿着锦衣的年轻人双手撑在桌上,发冠倾斜,乱发顺着他使劲儿拍桌的动作不堪其扰。飘摇无依。
他二人同父异母,年岁却一般大小。
沈无璟眸光闪烁,一眼认出沈似钰身上那件衣服是他以前那店中最好的金丝云锦做的。这布极少,大部分供给皇室,剩下的几匹都被他收归囊中。
如今……
沈无璟眸色暗沉,落到沈似钰的脸上。那张跟沈言六分相似的脸看着是如此地让人憎恶。
“主子?”见他不说话,沈大跟白岐对视一眼。
“这赌坊背后的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大皇子吧。”沈无璟抬步靠近赌桌。
“是。”白岐答。
沈大看了眼撸着袖子赌红了眼睛的沈似钰。“公子,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沈家的护卫。”
说是沈家的护卫,实际上是用他阿娘的钱养出来的人。
莫说以前,就说现在,沈家能够得起沈似钰在这里折腾万两银子。都是古氏从他娘的嫁妆里拿出去添补的。
但原先的那些店铺尽数被沈言那个老东西献给了皇家,剩下的金银、玉器怕是全握在古家那女人手里。
他外祖是江南首富,当年的陪嫁,可是百万两都有。
沈无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已是死人,东西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去找江知询,让他去游说大皇子。庄家换上我们的人。就今晚一晚上,让楼里的其他人准备好搬东西。”
“是!”沈大环顾四周,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