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你在妖言惑众!”
白辞抬高袖子,他青色的衣衫在风里翻飞,浅浅一笑:“我是否妖言惑众,这头顶上的太阳知道,宫外的老百姓知道,甚至你御前的军卒们,也知道!”
“来人,给朕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裴甯在马上,挽起长弓,箭一直扣着,怎奈白辞后脑勺就跟长眼睛似的,一直在踱步,稍有不慎,便能击中他身后的皇帝。
路金喆趁乱溜下马,她人小,穿的宫眷不像宫眷,兵不像兵,因此倒也果真绕过僵持着的缇骑,隔着叛军,用力喊了一句:“白辞哥哥!”
白辞一晃神,这声音前两日才听过耳的,很是熟悉……
他驻足回头,却见路金喆那妹子站在包围圈外,风马牛不相及,她怎么——
裴甯手一松,长箭铮地一声离弦而去。
青年后颅冒出汩汩血迹,缓缓倒地,一片色彩迤逦的晚霞是他眼中最后的倒影。
……
众人谁都想不到,统领一方直攻入御前的叛军匪首就这么一命呜呼,乱战一触即发,一名白辞死士抽出腰间长剑,扑向路金喆!
路金喆那一嗓子喊完,自己也傻了,呆呆愣着看着那剑直直刺来,呜呼哀哉,今儿小命休矣!
谁想,忽的斜里当空飞来一箭,那死士应声倒地。
裴宛放下弓,大喝:“贼首已伏诛,众将士听令——其余贼党,一个不留,杀无赦!”
“杀!”
“杀!”
白辞一死,叛军霎时如蚁溃堤,缇骑抚北军飞鸢骑三方军士齐齐下场,铁蹄长矛搅在一起,不足一刻钟便将战场打扫干净!
那边杀得干净利落,这边厢路金喆却是实打实的抱头鼠窜,正当她几乎要退到飞鸢骑这边时,尸体堆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那手力气极大,将她拖曳倒地,另一只手攥着箭矢就要往她心口扎去!
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是叛军的对手,虽然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但似乎要趁着回光返照之际,将余生力气尽数用在箭矢上——
“汪汪汪!”
一只白毛翻飞的大狗忽然从御前疾步奔过来,眨眼之间便到了眼前,只见那熊似的大狗张开血盆狗嘴,一口咬住叛军手腕,路金喆借此挣脱出来!
“妞妞!”
那叛军被狗嘴咬着,嘶叫了两声,一使劲儿将箭矢扎在妞妞前腿上!
“妞妞!!!”
妞妞负伤,仍不撒嘴,路金喆当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旁捞过一柄长刀,使出打金时候的力气,猛地挥下去!
血溅了一大襟,热热的,腥腥的。
路金喆睁开眼,那人瞪目,好似死得极不甘愿。
这时,赶来的柳儿也到了,一把捞过她,一把拖着妞妞,将他们彻底带离这个战圈。
大钟被柳儿掀开,薛蛮子白果儿周嗣音从里头跑出来,路金喆慌乱中一眼看见白果儿:“快,救救它!”
白果儿一愣,来不及问金喆你如何在这里,便只见那条被敬德皇帝呼唤为“将军”的御犬此刻正伏在金喆怀里发着抖,前腿上扎着一柄箭矢。
“别慌,是箭簇伤,我带着药!”
白果儿检查了狗狗的伤口,确认箭簇无毒,慌忙地问:“我要拔箭了,它咬不咬人?”
金喆盖着妞妞眼睛:“它不咬人呢!拔!”
拔了箭,裹上伤药,妞妞耷拉着耳朵,仔细听听,还哼哼着。
今天你又救了我!
路金喆搂着狗头,呜呜咽咽的哭着,她哭也是哭刚才那一声喊,简直是地狱里走了一遭!还哭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了罢,皇帝陛下饶不饶我父兄?
前方敬德皇帝取得大胜,所有叛军余孽,除了原有官职的藩军头目当场羁押外,其余从众全部斩首。
……
敬德二十年九月初七,白辞发动的这场宫变,再也不像前一次二皇子裴宣谋逆时那般轻描淡写,后世的史书上清清楚楚记载着来龙去脉,史称为“南苑宫变”,这亦是敬德一朝民生经济从此一落千丈的转折点。
正史上对白辞这个匪首只有寥寥数笔,但在无数民间流传的野史稗传里,他是个游侠儿一样的书生士子,因为不忍百姓饱受横征暴敛,不忿皇帝奢靡无度,想要肃清吏治,才起兵揭竿而起。
……
经此一役,敬德皇帝在浣州简直一天也呆不下去,仓促修整过后即刻拔营回銮,太子也不用微服了,特敕令随扈同行。
这么着,连同裴宣“宣党”、白辞叛军余孽,以及两起案子一概涉案人,全部羁押回京待审。
……
路金喆自从上次在行宫里露了一嗓子,但因为因故伤了妞妞,也没好意思去再找裴宛,当然也是知道他忙。
回到家里,养了两天,因为着实惦记父兄,每日里都派小厮出门打听消息,终于从皇榜上看到了告示。
羁押回京,路家上下都被这四个压得喘不过气。
老太太年迈,原想着还瞒一瞒,到底是没瞒住,叫底下婆子说漏了嘴。
姊妹两个私下切切商议,一向冷清的金蝶反而道:“不然,喆喆,我们就跟着龙舟一并去京师?”
去京师?
她抬头看向姐姐。
金蝶蹙眉,抚着她的手:“我知道这是个不小的决定,可是不然该怎么办?父兄的案子官府至今讳莫如深,恐怕不是立时能断得了的,若是一年半载的断不下案来,他们在京师也没个家里人照应,可怎么着呢?”
金喆连连点头:“正是这样说呢,要是咱们跟着同去,也不过是折损些钱财罢了,不仅可以随时照应他们,万一寻到门路疏通,让他们在里头少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姊妹两个商议定了,去找太太拿主意。
太太反而犹疑,“蝶姐儿你也去?你从未出过远门的。”
金蝶:“太太,兄长不在家,我就是嫡长女,我做主去,自然是没错的。喆喆也跟我同去,我们带着丫鬟小厮,再带两个老成的婆子,也尽够了。”
刘氏经女儿一番游说,也有点意动。
再报给老太太,老太太拐杖杵在地上,“不成,她们两个女孩儿家,怎么独去?我老婆子不成事,不必说,也不必你们多余人照顾,太太你跟着她们去!”
就这么着,一家人连夜商议,终于在老太太不容反抗的拐杖打压下,太太刘氏携带着奴仆,同两个女儿一同前往京师。
……
大船摇橹,向北而驶。
路金喆凭栏站在甲板上,河风吹散鬓角,她回首看向来处,那是她的故乡,浣州。
————金碗良缘·上卷·浣州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