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折叠床送到了。
周云恩将它摊开铺好被子,顺便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毛巾、衣服什么的,都放在该放的位置上,原本冷清的病房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做完这些,她便躺在床上看起了小说。
顾银杉看了她许久,鼓起勇气说:
“该吃午饭了。”
她看了眼时间,盯著书答道:
“还早。”
“哦……”
他没再开口,脸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两只黑乎乎的大眼睛。
中午十二点,周云恩去医院食堂,自己随便吃了点,然后拎着给顾银杉买的粥回病房。
他胃口仍旧不大,吃了几口就不太想吃了,周云恩将碗放在床头柜上,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床边,又开始看小说。
顾银杉的一颗心到处乱跳,没着没落,硬着头皮问她: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她将书翻了一页,“你想多了。”
“如果你觉得照顾病人太辛苦的话,就请个护工吧。”
顾银杉本意只是不想她太劳累,谁知这话一说完,周云恩合上书,冷冷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请护工,你出钱么?”
“刑警大队应该会……”
“人家只出治疗费,凭什么连护工钱也替你出啊,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英雄吗?”
顾银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道:
“我之前还有点存款,可以用来支付护工的工资。”
“是哦,”周云恩道:“那你请去吧。”
“啊?”
“你那么能干,自己去请,别来麻烦我。”
说完她就躺在床上,再也不开口。
顾银杉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六神无主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换药,总算将尴尬的氛围冲淡了些。
顾银杉趁她给自己换输液时问:
“这里请护工多少钱?”
“全包的话一天三百,二十四小时看护。半包的话一天两百,只负责买饭和拿药。”
护士看看一旁的周云恩,不解地问:“你不是有家属在照顾吗?还请护工做什么呀,外人哪儿有亲属照顾得周到。”
“随便问问……要是请的话,跟你说就行了吗?”
“对,不过他们要求当日现金结算的,所以这方面要准备好。”
顾银杉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护士走后,他咳嗽两声,小心翼翼地看向周云恩。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做什么?”
“我在b市租的房子里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万块钱,帮我取点钱出来行不行?”
周云恩斜眼瞥着他,“看来你小金库不少嘛,这里几万那里几十万,难怪想分手就分手了。”
顾银杉:“……”
“我不会帮你拿的,有本事你自己去想办法。”
她冷淡地说完,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顾银杉简直不知所措,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话。
他想尽量不麻烦周云恩,可是几个小时后,一股尿意憋得他忍不住哼了两声,在床上扭来扭去。
周云恩睁开眼睛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哪里疼?”
“没有。”他摇摇头,脸已经憋得有点红了。
“没有你扭成蚯蚓一样做什么?小心别把伤口蹭破了。”
她在关心自己吗?顾银杉心里没什么把握,为了不惹她厌烦,说:
“真的没事。”
周云恩仔细回忆还有什么事没做,目光情不自禁往下移,落在某一处。
“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顾银杉没好意思回答,点了点头。
“那你不早说,尿床上了我还得帮你收拾床。”
他的伤口不方便下地,护士给插了导尿管。
周云恩从床底下拿出尿盆,准备掀开被子时,顾银杉忙说:
“住手!”
她抬起头,“你不尿了?”
“我、我待会儿再尿。”
也许再过一会儿护士就来了,对方是陌生人,他可以咬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是让周云恩做的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面了。
但是周云恩一眼看穿他的企图。
“你是不是想让别人来帮你排尿?”
顾银杉没说话。
她放下尿盆,“行吧,那你就慢慢等。”
她回到床上,假装看书,实则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人有三急,不是想憋就能一直憋得住的。
十分钟后,顾银杉又扭了起来。
周云恩担心他真把伤口蹭破了,走过去道:
“要不要我帮忙?”
他很想拒绝,可是身体憋不住,只好红着脸点了头。
周云恩再次拿出尿盆,掀开被子,找到他的导尿管,打开开关。
尿液像自来水似的流进了盆里。
换做别人,她肯定觉得恶心透了。
但对方是顾银杉,自己当年在火车上突然来例假,全靠他在旁边照顾。
那时他没有嫌弃自己,因此她现在也不嫌弃,关掉导尿管时还说:“尿这么多,你是憋了多久。”
她去卫生间洗尿盆了,顾银杉羞耻地躲进了被窝里。
住院的生活实在很无聊,周云恩还有小说能打发时间,顾银杉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的一举一动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偏偏曾经大大咧咧无话不谈的她,现在成了个闷葫芦,除了必要的交谈绝对不开口。
顾银杉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此过了几天,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贝德提着一篮子水果,笑眯眯地敲开了病房的门。
顾银杉看清他的脸,顿时板起脸来。
“你来做什么?”
“放心,我可不是来看你的。”他转头冲周云恩抛了个媚眼,“我来看我家云恩。”
他家云恩?!!
顾银杉要是能动,绝对过去揍他两拳。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他这么称呼也没错。
现在他才是周云恩的男朋友。
顾银杉越发不欢迎他,“这里是病房,又不是情侣约会的地方。”
“你说得有道理,”周云恩拉起李贝德的手,“走,我们出去聊。”
李贝德颇为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搂着她离开。
顾银杉被独自留在病房里,气得用力捶了一下床,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痛得直吸凉气。
一走出病房,周云恩就甩开了李贝德的手。
后者不满道:“就算是演戏,也不用这么着急结束嘛。”
她没好气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李贝德晃了晃手机,“咱们可是已经步入了智能信息时代的二十一世纪,找个人还不简单,你以为我也掉进了缅甸的大山里啊。”
周云恩瞪他一眼,他连忙赔笑。
“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说真的,你不是都准备等他一辈子了么?怎么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反倒去刺激他呢?”
“跟你无关,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回瑞士了。”
李贝德道。
周云恩翻了个白眼,“又准备骗我请你吃饭?”
李贝德难得认真,“这次是真的,机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就走。”
她审视了他一会儿,看不出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想想对方也帮了自己不少忙,便说: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却苦笑了一声,“我应该不会再回国了。”
“为什么?”
李贝德渡了几步,走到走廊的窗边仰起头。
“上次顾银杉说得话我找我妈求证了,居然是真的。以前总觉得爸爸是个伟大的人,生意做得那么好,赚钱让全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所以一直很想回到他曾经生活的国家看看。可是知道那些事情以后,我对爸爸的看法也变了,感觉自己像个小偷,优越的生活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对于两人父辈时结下的恩怨,周云恩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李贝德的父亲恶意拖欠工资,害得顾银杉父亲没办法带钱回家,固然是错的。
但后者杀了他,直接结束了他的生命,自己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没办法陪唯一的儿子长大,父母死时也不在身边。
“……所以我决定做个懦弱的人,逃到国外去,永远不再面对这件事。”
李贝德自嘲地笑了笑,回头看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胆小?”
周云恩不置可否,“你有权利决定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梦想中的生活,是娶一个美丽又有趣的妻子,生一堆可爱的孩子。我会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盖一栋小房子,房子前面有大大的湖泊。不工作时,我们会在湖边钓鱼,划船,野炊……”
他闭上眼睛幸福地想象那时的情景,深吸一口气,遗憾地叹息,“可惜这份愿望,在妻子这里就夭折了。”
周云恩听得出他在说什么,淡淡道:“你根本还没遇上那个最合适的人,何谈夭折。”
“但愿吧。”
李贝德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塞给她,“这是我在瑞士用的号码,以后要是跟他闹掰了,欢迎随时联系。”
周云恩点点头,收进口袋里。
“那我走啦。”他望了眼病房的门,“希望他也能走出来。”
“谢谢。”
李贝德挥挥手,走进了电梯。
周云恩拿出名片看了会儿,扔进垃圾桶,回到病房。
顾银杉心心念念,见她进来立刻问:
“你俩在外面聊什么?”
“没什么……”
“哦。”
“求婚而已。”
“什么?”
他惊得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
云恩忍住大笑的冲动,假装淡然。
“求婚而已,很奇怪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以前就向你求过婚?”
顾银杉头都要炸了。
周云恩撇撇嘴,“对啊,只是我没答应。”
“那你刚才答应没?”
他急切地问。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你是我的什么人?未婚夫?男朋友?不,你什么都不是。”
顾银杉张了张嘴,卑微地说:“至少算朋友……吧?”
周云恩转过脸,眼睛里全是责怪。
“朋友会一声招呼都不打,跑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吗?我以前没有这样的朋友,以后也不需要。”
他沉默了会儿,问:
“那你在这里照顾我,算什么?”
周云恩哑然,几分钟后才说:“就当我闲着没事干行了吧。”
说完她往床上一躺,抱着小说不再说话。
顾银杉思索了半天,决定认真地向她道个歉。
“对不起。”
周云恩的身体动了一下,没回头。
他继续说:“当初生意被厉行知弄得一团糟,还用你的安全来威胁我,所以为了报复他,我才答应留在他身边当卧底。但厉行知是个很奸诈的人,有任何异常都会被他发现,而且喜欢控制别人的家人为手段,避免自己被反水。如果我当时不和你分手的话,他一定会派人监视你。一旦我的表现让他产生怀疑,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伤害你。”
“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周云恩猛地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普通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我害怕。”顾银杉喃喃道:“你是很厉害,但他们有枪,有手段。万一你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