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是自然趋势,当然不值得感慨,值得感慨的是在两个孩子之中,一个生在阳光里,一个生在角落里,而骆文端是那个从未得到过阳光的倒霉小孩,居然这样沉默地在角落里自己长得很挺拔。
乔巧是个强大的女人,心里居然也生出些复杂的情感来,好像是无意之间翻找自己的钱包,找到了多年之前藏在里面、已经被她忘记了的数额不小的存款,她惊讶地发觉自己的小儿子从各方面来讲,都并不比大儿子差,甚至在设计方面,天分强于大儿子。
乔巧不禁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在有意无意地无视骆文端,她明知道自己无数次关上门的时候,门后有一双可怜的小孩的眼睛望着门口。但每次还是会早早地把门关上。
直到如今,骆文端已经不会等在门外了,甚至一年都不会主动给她打一个电话,“母亲”这个词甚至已经是一个消极词汇,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乔巧忽然想跟骆文端聊聊,她从最肤浅的外貌聊起道:“你多高了?”
骆文端说:“一米八。”
“你哥哥比你高点。”
骆文端点了点头,埋头苦吃,中午的午休时间两个小时,骆文端来到这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四十了,留下的吃饭的时间不多,中午上课的时候路上一直很堵,他打算空出四十分钟的时间来坐车。这家饭店选的太远了,当父母的两个人谁也没考虑过儿子能不能赶得及。
骆文端觉得无话可说,就开始敞开肚子吃,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经常吃不好,顾得上张得意就顾不上他自己,能好好吃一顿就抓紧机会。
乔巧说:“你现在住在哪儿?”
骆文端说了个小区名,乔巧说:“还有钱吗?”
骆明道:“他钱不少。”
乔巧不明白他话里什么意思,就没接话茬,骆明倒是主动地把骆文端卖石头的故事讲给了乔巧听,乔巧听了心里情感更是古怪了,又给骆文端加了不少分。
骆文端那次卖石头根本没赚到钱,他把钱都给万乐了。当时也说不好是不是对万乐已经有了图谋不轨的心思,但是估计是没有,那时候他也没看出万乐对他有意思,还以为俩人只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给他钱也只是因为和他相比,万乐更需要钱。骆文端觉得钱够花就行,并没有更多的欲望。
乔巧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赌石?卖石头太辛苦了。”
确实和设计师相比,卖石头操心的事要更多一些。乔巧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如果可以,做设计吧。你有这个能力,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来妈妈的工作室,我先给你找一些简单的工作来做,就当是积累一些经验,日后再接单的话,拿出去撑场面。”
骆文端看了她一眼,有点搞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不太知道乔巧为什么突然干这么有母爱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乔巧能给他的东西,都是他已经不需要的了,他也不想再搭这个人情,便说道:“还是算了,学习太忙了。”
乔巧说:“你也不能总是学习吧?没有点个人时间了?”
“要照顾张得意,”骆文端说,“真的没时间。”
乔巧想了想,说道:“不然,你跟我回北京吧。”
骆文端:“?”
骆文端感觉她在客套,还是礼貌地道:“不用了。”
乔巧愣怔片刻,忽然意识到,从骆文端坐下来那一刻开始,骆文端已经不下三次地拒绝她了,小的时候,骆文端求着她能把自己带走,她总是找借口推脱,而此时此刻,她主动提出要带走骆文端,骆文端却拒绝了。
乔巧忽然想:“在他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个陌生的阿姨?”
乔巧莫名地被自己这个设想给刺痛了,她又很快想:“不可能,毕竟血浓于水。骆文端从小都一直心肠很软。现在也一定只是看着冷漠。”
乔巧觉得相处几天,就会变好的,她忽然有些想要挽回自己儿子了。
骆文端却看着时间,他看了眼乔巧,然后说道:“妈,你什么时候走?”
乔巧笑了起来,舒服了不少,问道:“不想妈妈走吗?”
骆文端也笑了,说道:“嗯,你多住几天吧,好好歇歇,我每天上学,可能走的时候没办法送你了。”
乔巧:“……”
骆文端说道:“我得走了,来不及上学了。”
“下午别去了,”骆明面前放着白酒,骆文端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骆明根本就没办法送骆文端去上学,此刻说道,“我帮你跟老师请个假吧。”
骆文端却已经站起来了,说道:“不行,下午的课很重要。你们慢慢吃吧。妈再见,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样漂亮。”
乔巧本来情绪都保持得很好,此时忽然莫名地一阵鼻酸,好像就要流眼泪了一样。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骆文端至少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上次见到骆文端的时候,骆文端还是初中,长得还很青涩,像个孩子。一转眼间,居然就已经成了面前这个帅气的少年。骆文端离开北京,搬往揭阳的那天,她也没有去看,她还记得其实也没有很重要的工作,只是因为觉得尴尬,又害怕堵车麻烦,所以便借口要出差,搪塞过去了。
在她错过的这些年里,骆文端是一天又一天地活着过去的,在骆文端需要她的日子里,她缺席了,那么在日后,她也没有必要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