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簌簌,山间荡过一道尚且青翠的波纹,一片树叶随之挣脱,落下它命定般的痕迹。
元孑然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抬手夹住了那片叶子,叫它不得不停在半空。
眼前的重峦叠嶂一直铺陈到天际,不知道从哪儿弥漫出了一股白雾,轻风一送,便愈发浓郁,不多时白色就覆住了整座山林。
原来元孑然正坐在山顶最高的树上,远山近景一览无余。
“说是幻境,也不尽然。”
他叹气:“这场屠杀是从前的的确确发生过的啊。”
元孑然低下头,仔细瞧过那叶片上自然泛黄的脉络,又松开了手,看那叶子直直的往下落,砸进雾里。
“只是……为何我会被拉进去呢?”
林间白雾愈发的浓烈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声虎啸,惊起了几波飞鸟。
元孑然被拉回视线,想起自己来人间的职责,又苦恼的点了点自己额头,“罢了,那凡人的劫难还是没能渡过,也该到我出来的时候了。”
说完,他便纵身飞落进浓雾里。
白雾像是隔绝了人的听觉,一身处其中,原本的鸟鸣就戛然而止,山林中竟然听不见一点动静。
元孑然四下一张望,随手掐了一枝迎春花,擎着花枝一挥袖,白雾主动为他散出一条路来,正是朝着林间白雾最浓的地方。
“就是魂魄的气息,就在这附近了。”
马面不耐烦的推搡牛头,“你每次都这么说,一路上说了十几次了,次次都没有找到。”
“就知道埋怨我,明明你也找不到了。”牛头哼哼唧唧,不大高兴的翻了个白眼,“怪我吗?怪我吗?是这雾太浓了!”
牛头突然动动鼻子,大喊道:“不对!不对劲!又不是在这里了。”
马面本来就长的脸拉得更长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原来是来牵魂的鬼差。
元孑然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这两位的吵嚷,思量间脚下打了个转,一眨眼就落到了牛头马面的面前。
“快了快了,就在左边……”牛头突然息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马面见它不说话,又不耐的推搡了一下,“怎么闭嘴了?你这个蠢牛。”
牛头没理他,马面眨眨眼意识到了什么,也扭头看去,然后他和牛头一样住了嘴,露出了相同惊慌的表情。
牛头马面一齐大声喝道:“拜见华游孑然佛!”
“不必多礼。”元孑然微微低头,“劳烦二位走这一趟了,不过今日死这儿的凡人怀有佛心,阳寿又未尽,恐怕不能随你们去地府了。”
马面连忙说:“就是如此,自然如此,不敢耽误这大事,您请自便就是了。”
牛头紧随其后,“既然是西天的事,怎么都该交与华游佛处理。”
“多谢两位的体谅。”
牛头马面连连笑道:“您客气啦,我们这就回地府。”
元孑然颔首,转身向那凡人走去。
白雾一股一股的圈住这儿,浓稠的隔绝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元孑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从陡坡自上而下蜿蜒了一条血迹,断断续续的,直达坡底那没了生气的残破肉身。
路益的魂魄还停留在他那副肉身旁边,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吓傻了,还是元孑然施下的法术困住了他。
“唉。”
元孑然叹息一声,八成是吓傻了。
路益的魂魄还停在原地,迷茫的盯着地上的自己发愣。
周边雾气缓缓散去,天地朦胧间走来一位左手执花的高挑郎君,论谁看了都要沉醉得一时失语。
路益看见了他,又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惊奇道:“咦,你也是刚死的吗?”
元孑然走到他面前,身后迷雾又自发的合成一片。
路益:“我怎么没看见你尸体?”
元孑然笑笑,“我死后都挺久了,大约早是一副白骨了。”
路益更惊讶了,“那你是孤魂野鬼吗?”
“我并不是……”元孑然想了想,才拿出个模糊的说辞,“我从天上来的。”
路益恍然大悟,“难怪,你穿的都比我好许多,果然是活得久些,资历深些。”
“那你是来带我去地府吗?”
元孑然想想自己的此行任务,含糊道:“倒也不是。”
路益却好奇起来,忍不住与他攀谈:“听说地府的都长得凶神恶煞的,原来也有你这样好看的吗?”
元孑然:“其实,孟婆长得就很不错,是个好姑娘,做汤手艺还一绝。”
“孟婆?孟婆做汤?那岂不是做的孟婆汤?”
“自然了。”
路益傻傻的点点头,又焦急起来,“也不知道黑白无常什么时候来接我走……”
元孑然不答,只反问他:“我看你阳寿未尽,不如重归人世?”
路益瞪大眼睛看着他,又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自己,一副头破血流的惨样,于是灰心道:“我还能有机会么?都成这样了。”
“你想的话就有。”
路益:“当然想啊。”
元孑然点点头,“那就再活几十年吧。”
路益正想要再仔细询问,面前的俊美郎君却突然一掌向他额头推来。
“去吧。”
天旋地转间,他眼角的余光只看到有枝迎春花掉了下来。
日光打散了最后一缕雾气,也唤醒了林间的飞鸟走兽。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路益从地上爬起来,感到一阵的头晕。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发现沾了一手血,“嘶!”
大惊失色过后,路益的理智终于回笼,他又摁了摁伤口,“咦?好像不太痛。”
“这伤口……”
“我刚刚好像……”路益晃晃脑袋,“奇怪,怎么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