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遥遥的犬吠,一直没有停歇。
日青扶着门框,忍不住把整个人托付在上面。她四处张望,外面的一切好像如常,平静得似乎与每个黄昏并没有什么不同。
狗还在叫嚣,凶悍的让人拿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青皱起眉头,犬吠声里隐约流露出几分凄厉的意味。她犹疑的跨过门槛,走了出去,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可是外面能有什么呢?
田埂半人高的野花像是被什么重物冲撞过,它们东一片西一片的跌倒在地,再不复原先的生机蓬勃。许多茎失去了花,又可怜的折断了垂在地上,而更多的小花儿混着血碾碎进了尘土里。
短短一个下午,不光云彩流动、日渐西移,还有很多事就这样发生了。譬如,在此之前,田埂还没有沾染过暮色以外的秾丽色彩。
元孑然直径走进去,沾血的野花丛便自发的伏在两边,露出来几块零散的四肢,原来那重物是肢解的人。
他停下来,垂眸看向面前的土地,这里的血色最深,甚至已经快要干涸得融进大地,留下一层粘腻的膜。
元孑然俯下身,伸手拨开眼前的花茎,正对上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睛。
那是一颗人头,头发已经半散,还胡乱的和血污一起糊在青白的脸上,难以分辨出原本的模样,元孑然只一眼就认出那是日青的阿娘。
“算了,只是一场幻境,就快要结束了。”他眯着眼瞧了瞧金乌,自言自语道。
元孑然拈下手边的一朵小野花,风一送,便化作片片花瓣,恰好飘落到人头的五窍。被肢解的身体像是得到了号召,重新聚集起来,依次拼成了原本的人身,然后轻轻落在前不久开垦的土地上。
现在,那里也是血迹斑斑。
“落叶归根,也算周全了。”
元孑然不再停留,他穿过田埂,身后野花丛纷纷随之站直,生机又回来了,好似杀戮从来没有袭击过。
可惜这生机不过是他的一时怜悯,是幻境里的随手而为,是极短的虚假的表象。
“啊!杀人了!”
“是蛮子!逃!快逃!”
兵器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村中众人见之目眩,纷纷欲逃,举着白刃的蛮人却为之神迷。
日青耳畔的异响终于清晰成句,裹挟着鲜血,向她逼近。
屠杀就在眼前,日青竟然呆愣在原地。
“丰……丰……”她无意识的呢喃着,殊不知蛮人手里的刀随时都会举在她头顶。
“日青!”
一个头上淌血的男人忽然挡在她面前,把她推向别处。噗的一下,是□□刺进血肉的声音,如同这不停歇的惨叫,让人心寒胆战。来不及躲闪,鲜亮的血带着余温溅到日青的手上,也烫进了心里,惊得她浑身一颤。
“快!走……快……”
红缨一绺绺的往下耷拉,过饱和的血顺着枪身划出粘腻的痕迹,更多的倾倒在地上,砸出成串的渍迹。
日青瞪大眼睛,想扭头和阿爷对视,可是她只看见阿爷头上的血向下流淌,灌进眼睛后又溢出去。
“阿……阿爷!”
她终于跑开了,身后满身是血的阿爷目送着日青,像力竭的夸父如愿追回了他想要的金乌,终是缓缓倒下。
阿爷带着祝愿,甘心以血肉滋养大地。
元孑然离开田埂后,在这纷乱里信步。
村落的房屋个个门户大敞,元孑然便途经这一出出惨案。
忽然他停下来,侧身望去。
元孑然是西天的神佛,他听见血滴断断续续的溅落在地,听得一清二楚。
一只手搭在门槛上,血顺着手指滴落在门外的一朵黄花上,黄的染成花的,叫它不堪重负的打颤。
他慢慢抬眼,自这只手向里面望去,几个歪斜在地的人相互叠压着手脚,全悄然无息。
元孑然走上前,左手拂过大门,食指顺势擦着对联上的破旧缺口,他极为专注的打量着门上的对联,上面的字迹便逐渐摆脱灰尘,重新变得鲜亮起来。
“天地回元气,山河际太平。”
元孑然看过对联的最后一字,或许是无可奈何,他又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那只拦在门槛上的手已经收回,安然交握于胸前,而两扇门已经自发的合上了。
元孑然环视四周,“掠夺刚刚开始,春天便去了。”
下一刻,目之所及的余光里,他瞥见日青从遍地乱象间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