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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泉山回来后,康熙对容歆的态度果真还是跟从前一样,再无旁的越轨行为。
太皇太后曾有意无意提过容歆怀孕的事,都被康熙搪塞了过去。
时间一晃便至次年冬日,康熙二十六年冬。彼时容歆已然进宫七年有余,算将起来已经十八。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冽,宫中病倒的人不在少数。
据说宫外冻死了不少人,为此康熙殚精竭虑日夜在乾清宫同各大重臣商议御寒赈灾一事。
后宫之中,素来节俭的皇贵妃也特意将每宫所用的炭火加了一倍,这又是一项大的开支。
“钱用的多些便多些吧,总不能叫奴才们活生生的冻死。”
太皇太后同意了皇贵妃的想法,老人家这两年来已经两鬓霜白,自打上回病重之后,气色早就比不上从前。
就连瞧账本也力不能及,只能听这皇贵妃慢慢的说与她听。
“眼下早已不是顺治年间没钱的时候了,国库充盈,后宫之中多用些又有什么?你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太古板了些,总想着遵循祖制怎么行呢。”
太皇太后轻声开导着皇贵妃,眼神颇为慈爱。
“是,有了您这句话,我也就能放心做了。”
皇贵妃扬唇笑了笑,她虽说已经执掌后宫多年,然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像这种破除祖制的决定,她还是得征求太皇太后的意见才行。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少了些魄力。如今还能问哀家,日后等哀家死了,你还能问谁?”
皇贵妃听到太皇太后这话,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太皇太后,快别说这样的话!您老人家福寿齐天,什么死啊活的。”
话虽如此说,然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太皇太后的脸色是越来越差了。
“哀家不过随口一说,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太皇太后和蔼一笑,老人家的眼早就已然浑浊不清,里头没了神采。
她拉过皇贵妃的手,“这么多年都没给你一个皇后的名分,你心中可有怨气。”
说起此事来,皇贵妃心里头还真没什么怨气。
她晓得万岁爷只是不想让佟家太出风头,压过赫舍里家去。
毕竟赫舍里家站在太子身后,她的四阿哥自然比不上大清储君。
只不过皇贵妃自己能想明白,外头的人却不一定。
这些年来佟家明里暗里不知提过多少次,若非康熙手段强硬,兴许她早已经做了皇后。
“臣妾能够进宫伺候太皇太后和万岁爷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至于做皇后。”
皇贵妃顿了顿,她没法子睁着眼睛撒谎说自个儿从来没有肖想过凤位。
“皇后的位置并非臣妾想要就能得的,太皇太后和万岁爷自有考量,你们又岂会刻意委屈臣妾呢。”
他们给,那她便接着,若是不给,她也不会有非分之想。
贪者多因妄想而癫狂,皇贵妃自诩清流之辈,做不来那些争权夺利的事。
“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
后宫诸位妃嫔之中,皇贵妃的确是最为明事理最为豁达之人。
相比于德妃假装出来的温婉大方,皇贵妃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只是可惜了,她若做了皇后,势必威胁到太子。
胤礽才是重中之重,只好委屈了这孩子。
“天色不早了,太皇太后您早些休息吧。”
“嗯,哀家的确有些乏了。”
外头冬雷滚滚,看起来似乎要下暴雨了。
冬日里头下冷雨,看来气温又要往下降。
皇贵妃站起身,带着柔佳走到外头,碰上慈宁宫的宁嬷嬷,皇贵妃压低了声音。
“太皇太后瞧着精神头不好,早上请的太医是怎么说的?”
“回娘娘的话,李太医的意思是气血两亏,还有几分邪风入体。”
宁嬷嬷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太皇太后今年便七十五了,算得上是高寿的年纪。
有的话李太医不敢说出口,然话里话外却也吐露了几分。
话音未落,外头一个炸雷猛地劈开,居然正巧劈到了慈宁宫前头园子里的那株大槐树。
皇贵妃脸色煞白,下意识握紧柔佳的手。
一直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打开门,“外头怎么了,太皇太后在问是什么声音呢。”
“就是打雷,没什么的。你去告诉太皇太后不必担心,好好休息要紧。”
皇贵妃轻声开口,尽量保持镇定。
“还有,夜里炭火定要烧的暖暖的,门窗关严实了,千万别叫太皇太后吹着风。”
“是,奴才知道了。”
皇贵妃同宁嬷嬷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朝园子里走去。
被雷劈倒的老槐树是前朝留下来的,已经快三百年了。树干长得极为粗壮,眼下却焦黑无比。
有的地方还在起火,太监们忙拿水来扑灭,一片狼藉。
不知为何,瞧见这株槐树,皇贵妃心中愈发不安。
“这件事千万捂得密不透风,不准被太皇太后晓得,都明白了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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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果真下起了暴雨,容歆这样的年轻姑娘家也因为天气太冷冻得手脚冰凉。
绿雾灌了个新的汤婆子递到容歆手边,“你上来同我一起睡吧。”
“主子,这又不是在府上。”
绿雾轻轻摇头,宫里头规矩严,奴才怎么能和主子一块睡觉呢。
“这有什么,你身上暖和。”
容歆不以为然一把拉过绿雾的手,强行将这丫头拉到了床上。
“万岁爷身上岂非更暖和,主子倒不如去请万岁爷来呢。”
“你这丫头!”
容歆皱眉,伸手就要扭绿雾的鼻子。
“主子快饶了奴才吧,她们不是常说男人身上都很暖和的嘛,奴才又不是故意笑话主子的。”
暖和,容歆回忆了一下,康熙身上的确还挺热乎的。
“主子也开始想万岁爷了吧。”
绿雾见容歆停下了动作,一副思索的模样,遂又调侃道。
“你这小丫头,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缝上!”
容歆回过神来,复又伸手去捏绿雾的嘴巴。
主仆二人玩乐的正欢,房门又被推开,绿丝急急忙忙跑进来。
“你们怎么还在玩呢,出事了!”
绿丝声音大,素来一惊一乍的。
“慢些说,究竟怎么了。”
“太皇太后夜里高烧不止,将太医院留守的太医全都请了去。宜妃娘娘已经在外头等着主子您了,快些起身去侍疾吧。”
容歆想起皇贵妃午后过来找她说的那些话,登时紧张起来。
“快些!”
容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随意穿了衣裳挽了个发髻便出门了。
“等下主子,外头雨大还是坐轿辇吧。”
绿雾一把拉住容歆的胳膊,这么淋过去怎么行。
慈宁宫内,容歆到的比较早,眼下殿内只有康熙和宜妃两个。
宜妃和容歆是因为离得近,而康熙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连衣摆都湿透了。
进宫这么多年,容歆还是头回瞧见康熙如此颓然的模样。
比起三年前太皇太后生病,这次显然要更加危险。
李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只能先用十全大补汤吊着一条命。
高烧不退,还找不出病因,太医院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康熙面前,每个人的脖子处都是凉飕飕的。
却没料到康熙听罢,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抬起手,眸中像是有怒火跳跃,却又很快湮灭。
“尽你们的全力,哪怕能多活一日也好。”
康熙数十日没能睡个好觉,容歆甚至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万岁爷。”宜妃走上前,她不会说话,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之语。
容歆也想走上前陪在康熙身边,然还没来得及行动,外头传来脚步声。
原来是皇贵妃和其余嫔妃到了,殿内登时挤得满满当当。
皇贵妃和德妃一左一右坐到了康熙身侧,这两位素来温柔解意,很会安抚人的。
容歆也放了心,极为沉默的寻了一张角落里头的椅子坐下。
“万岁爷。”
皇贵妃拉住康熙的手,后者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众人一齐等着,但是太皇太后喝完补药后还是没有醒过来。
眼瞧着都快到丑时了,没有几个能熬得住,全都有了困意。
“叫她们先回去。”
康熙晓得这不是人越多便也越有效果的事,这些人在他面前惺惺作态,他瞧着心里也烦躁。
“她们休不休息倒没什么要紧的,万岁爷您明日还要早朝,要不要先歇一会。”
德妃柔声宽慰道,康熙看向她的眼神却像冰刀似的。
“臣妾多嘴了。”德妃赶紧认错。
众人皆都静默接着等,没有人再敢劝说康熙一句。
眼瞧着外头天亮了,暴雨却始终没有停。
康熙久久站着没有动,等到寅时一刻方才吩咐梁九功传令下去,今日不早朝。
胤礽在一旁听到这话,鼻子下意识酸了酸。
皇阿玛登基这么多年以来,上朝都是风雨无阻的。只有在当日皇额娘薨逝时免了几日早朝,难道乌库玛嬷这回也要……
胤礽不敢接着往下想,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前几日乌库玛嬷还说已经帮他相看好了福晋。
胤礽原本以为,至少乌库玛嬷可以看着自己成亲,哪里想到这病居然来的这么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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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又过了一日,太皇太后还是没醒。
康熙和太子都滴米未进,父子两个眼瞧着憔悴了不少。
太医院的太医们夙兴夜寐,不知钻研出了多少个方子,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灌下去,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太皇太后的情况有了好转。
老人家的手指略微动了动,康熙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皇祖母床边。
这个冰山一般的帝王眼角竟泛起了泪花,胤礽也跟着跪到皇阿玛身边。
胤礽终归还是年纪小些,早就哭的泣不成声。
“什么时辰了?”
太皇太后艰难吐出几个字,瞧见康熙眼角有泪花,下意识伸手擦,却发觉自个儿根本就没力气。
“卯时二刻。”
“你应当去上朝啊,怎么还不去?”
康熙轻轻摇头,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朕今日想陪皇祖母。”
“玄烨,做皇帝可不能偷懒。国君者,子民之父。是不是太冷了不想出门?叫苏麻喇姑给你弄个手炉。”
太皇太后一字一句说道。
康熙幼年时,在冬日天冷的时候经常不愿意上朝。
毕竟他年纪那样的小不是吗?
每次玄烨闹脾气的时候,太皇太后就会像现在这样温柔的劝他。太皇太后很少责骂小玄烨,她虽说平日里脾气不算好,但几乎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小玄烨。
康熙低眸,双手下意识抓紧床单,他尽力克制自己别哭出来。
“太冷了,孙儿只想陪在皇祖母身边说话。”
他极力隐忍的声音仍旧带着哭腔。
不管康熙被多少人惧怕崇敬,在皇祖母面前,他始终还是那个跌跌撞撞连龙袍都穿不上的小玄烨。
“瞧你。”
太皇太后扬唇,她怎么会看不出康熙哭了。
“那就不去,皇祖母陪你骑马。”
太皇太后是草原上长大的女人,英姿飒爽。但是现在,她早就没有力气再骑马了。
“哀家突然觉得身上没力气。”
老人家轻声呢喃着,下意识皱起眉头。
“皇祖母,外面在下雨。今天先不骑马,您病了,要好好休息。”
康熙压低了声音,说话很轻。
他端过药膳,一口接着一口喂皇祖母吃进去。
但是太皇太后每吃一口都会漏出来大半,老人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闭上嘴示意自己不想吃了。
“哀家老了。”
她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行了,眼角落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