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之后, 小景又看了会儿剑法,等差不多快到戌时了。才两臂抱着断情,慢悠悠地往竹林晃。见越无尘还没到, 索性就靠在竹子上等候。一边等,一边暗暗回想着, 方才看的剑招。没一会儿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小景赶紧转身,果然见越无尘来了,忙抱剑拱手道:“弟子拜见师尊!”“嗯, 书背得如何了?”越无尘随口问了一句,他知道小景远远不如林景天资聪颖。只怕让小景记住那三本书的内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也没想让小景一步登天,只是想让他慢慢开始入道。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就不会再念着凡尘种种了。最要紧的是, 不让小景有空暇, 再去想着罗素玄。“弟子愚钝,只记住了一点点。”小景面露羞赧地小声道, “弟子还有好些字都不认得。”“你没读过书?”“好似读过,又好似没读过, 弟子记不清楚了。”越无尘:“……”他略有些惊讶, 那些书,他给小景之前, 也略微翻过几页的。觉得没什么难度。对于当初的林景来说,顶多三天就能牢记于心了。如今看来, 小景在资质上, 的确要差了林景好些。越无尘暗暗叹了口气, 低声安抚道:“无妨, 你尽力便好, 不认得的字,就先跳过去便是了,待回头为师教你。”如此,小景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越无尘又道:“把剑拿来。”“是。”小景赶紧双手将命剑送了过去,就见越无尘一挥衣袖,铮的一声,命剑出鞘,在半空中游了一圈,划过长空,周围瞬间亮如白昼。剑刃通体流光璀璨,还散发着泠泠冷光。映得二人的面容在夜色下半明半昧的。越无尘道:“为师先将御剑的口诀教给你。”小景点头应是,双眸被剑光映得水波潋滟,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眉心就被一根冰冷修长的手指一戳,宛如盛夏时节,迎面泼了一桶冰水,浑身都忍不住地发出轻颤。而脑海中也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的剑招。密密麻麻的剑招,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在了眼前,小景下意识伸手一抓,这些不过就是浮光掠影一般,根本就抓不住。直到听见越无尘从旁低声道:“如此,可还好记?”小景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堪堪明白,原来越无尘为了让他更容易记住剑招,索性省了他看书的麻烦,将剑术的一招一式,直接送到了他的眼前。如此,不仅仅是好记了,直接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可如此一来,小景觉得自己好像不劳而获,直接走了捷径,一步登天了。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蓦然一轻,整个人就被越无尘送至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剑刃上。脚才一踏上命剑,小景就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好像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御剑乘风来。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应当是做梦的时候吧。“师……师尊!我要怎么做?这剑………不稳!”小景伸平两臂,试图保持着身形。可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踩着了青苔,怎么都站不稳。他有些恐高,根本不敢往底下看。总有一种自己很快就要跌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的错觉。“不怕,右手捏诀,用左臂保持身体平衡,剑意随心,心动剑移,人剑合一。”深呼口气,小景按照越无尘的话,右手慢慢竖起两指,立在身前,左臂笨拙地往旁边试探性地一伸。心念一动,脚下的命剑嗡的一声,竟然真的随他的心意而动。宛如展翅高飞的大雁一般,瞬间腾空而起。凌厉的剑气在半空中留下了数道剑影。晚风吹得小景的衣衫猎猎作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同脚下的命剑合而为一,心念起,命剑动。竟然如此契合。可是蓦然之间,脑海中咔擦蹦出来零星的画面。画面中,他好似从半空中坠下,狂风吹得他的衣袍都鼓了起来。身下是坚硬冰冷的青砖。整个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啪叽一声重重摔了下去。摔得浑身的骨头都宛如断裂一般剧痛。可是下一瞬,旁边就传来一道冷漠的,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继续”。那声音听起来,应该就是越无尘。曾经的越无尘满脸冷漠地看着他从半空中坠下,都没有伸手接过他。反而不近人情地命令他继续。小景猛然睁开了眼睛,浑身都冒出了冷汗来。捏诀的手指不停颤抖起来。浑身都隐隐作痛。又是林景的记忆。又是属于林景的记忆。林景阴魂不散,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酸涩的苦楚,以及从未与人言说的委屈。一瞬间又涌上了心头。小景“啊”了一声,脚下失重,整个人自半空中跌落下来了。夜风将他的衣袍都吹了起来,显得鼓鼓囊囊的。心直接就跳到了嗓子眼里。小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失足坠落。也不明白,自己隐隐在期待什么东西。隐约好像在期待着,师尊会不会接住他。或者是,他想要试探一下,师尊到底是伸手接他,还是任由他重重摔倒在地。而后下一瞬,就听嗡的一声。命剑飞速自半空中飞掠而来,作势要接住小景。可小景随手一挥,居然把命剑挡开了。铮的一声,命剑倒飞出去,重重扎在了地面上。而距离他抵达地面,不过只在一息之间!就在小景以为,这下铁定要被摔惨时。一双手臂稳稳地将他接入怀中。扑入越无尘怀中的一刹那,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更多的画面来。每一帧每一幅,都是关于越无尘的。而每一帧画面浮现出来之后,带给小景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酸楚感。以及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绝望。绝望像是浪潮一般,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委屈,埋怨,痛楚。这些东西蓦然充斥着小景,让他生出了想要报复的念头。“怎么如此不小心,居然摔下来了?”越无尘将人拥在怀中,低头凝视着小景发白的俊脸,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并没有训斥他,反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第一次御剑,就能在半空中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很不错了。”“师……师尊?”小景抬起头来,满眼迷惘地望着越无尘,痴痴地唤了一声。“嗯?”“越……无尘?”“……没大没小,你得唤本座师尊。”越无尘也没生气,看起来很好脾气地低声道。哪知小景越来越大胆,两臂突然就圈住了他的腰肢。还把头脸都埋在了他的胸口。越无尘先是一愣,随即第一反应就是要将他打飞出去。可手才一抬起来,又猛然想起,面前的少年可不是当初的林景。经受不住他一掌的。这一掌下去,小景就没了。遂慢慢又把手放了回去,越无尘不知道小景突然是怎么回事。明明此前还拒他于千里之外。眼下又跟孩子——不,准确来说,像是被人丢弃过的小猫儿小狗儿一样地跟他撒娇了。这些是林景从来不会做的事情。林景就从来不会跟自己的师尊撒娇。也从来不会这么大了,还要师尊抱抱。林景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林景也从来不敢这样的。林景曾经说过的,他毕生最怕的,就是师尊了。除师尊之外,林景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哪怕重刑加身,名声尽毁,声名狼藉,林景也从未怕过。可能小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方才又被吓着了,遂才表现出了对他如此依赖的一面。越无尘哪怕再铁石心肠,也要被小景这般柔顺乖巧的模样,弄软了心肠。当即便温声道:“怎么了?被吓着了么?不怕,为师在。”小景没吭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主动去抱越无尘。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对越无尘产生一种他不明白的情愫。只觉得就应该抱住越无尘的,就应该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以下犯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越无尘,你身上有一种让我觉得很熟悉的气味,我好像在哪里嗅到过。可我又想不起来了。”小景耸了耸鼻子,踮起脚尖,在越无尘的颈窝处轻嗅,温热的呼吸弄得越无尘颈窝发痒。没一会儿,越无尘玉似的颈子就微微发红了,连带着他的脸,也有些发热。越无尘下意识要将小景推开,可又眷恋着这一刹那的温情。神情略有些慌乱,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为何物了。额间的裂魂印又开始发|烫了,好像烙铁一般,烫得他眼眶都有些热了。越无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道:“小景,你逾越了。”“我不懂。”“什……什么?”小景睁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懂什么是逾越。”越无尘也知道,小景六识不全,恐怕根本也不知道师徒之间,应该时刻保持距离。如此这般,已经算是逾越了。这不合规矩的。即便二人都是男身,越无尘也从未对小景产生过超出师徒之情之外的情分。但总归夜下相拥,这并不好。越无尘咬了咬牙,狠心将小景推出怀抱。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严格要求小景,不可让小景再走了当初林景的老路。当即神色一沉,越无尘冷着脸道:“你现如今过于放肆,没大没小,无法无天!本座是你的师尊,你岂能……额,小景!”下一瞬,小景就跟小牛犊子一样,自背后扑了过来。两臂再一次环绕住了越无尘的腰肢。不顾越无尘的训斥,小景闭上眼睛,感受着越无尘身上的温热,嗅着那抹熟悉的气息。脑海中的画面不断浮现,不断进行拼凑。没一会儿就浮光掠影一般,浮现在了小景的眼前。全然都是林景生前的记忆,每一帧都是关于越无尘的。小景看见林景郑重其事地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掘土挖坑,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埋在了树下。又怎么亲手将土堆,一点一点地埋上。松软的,略有些潮湿的泥土,弄脏了他的白色道袍,他也浑然不在意。跪在树下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着什么。小景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记忆之人,但他就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去了解关于林景的一切。想知道林景的一切喜怒哀乐,想知道林景的生平事迹,以及他的死因。可就在他想去看清楚,林景到底埋的是什么东西,许的又是什么愿望之时。越无尘竟然一把将他推开了。脑海中的画面也宛如琉璃一般,寸寸崩裂,很快就消失殆尽了。“放肆!”越无尘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冷斥道,“你现如今太过胆大妄为,竟连师命都不听了!”小景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就是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要靠着同越无尘接近,从而窥探林景的记忆。谁曾想,越无尘居然生气了。这也是小景第一次被越无尘这般疾言厉色地责骂。当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景两手按在地面,昂起头来,嘴巴微微一张,想要说点什么。下一瞬,就看见越无尘对他扬起了手掌,小景也应激地抬手便挡。但预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越无尘终究是收手了,一甩衣袖,半是恼怒,半是怜惜地道:“小景,不可再如此行事了,本座现如今是你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之间,本就不该再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小景喃喃自语道:“我不懂啊,没人教过我的,我真的不懂。”顿了顿,他放下了手,抬脸道:“可是,这难道不是师尊先开始的吗?明明是师尊先开始的,可师尊怎么就不承认了呢?”这话一语双关,既像是小景责问越无尘,为什么他先开始的,到了最后又不肯承认。更像是林景出声责问越无尘,为什么最先动情的人,明明就是师尊,可到了最后,师尊居然不承认了。而越无尘同时也透过小景,依稀可见当初林景的身影。这宛如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拷问,直击内心。似一记重锤,重重锤在了越无尘的胸口。将他的肋骨狠狠锤断,而后碾碎他的心脏。“你……你!”越无尘血气翻涌,一股腥咸再度涌了上来,为了不在小景面前失态,他赶紧隐忍住了。转过身去,不肯再看小景了。心乱了,他苦修了那么多年的无情道,最终居然败在了小景的手上!他的心居然乱了!一时之间,越无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林景心乱,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天真懵懂的小景!“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可是,没错要怎么反省?”小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苦恼,小脸也皱成了苦瓜,他摇头说,“弟子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突然要生气。”越无尘也觉得,自己本不该如此动怒的。不知者不怪,小景又不懂这些。追根溯源,小景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有越无尘的责任。但凡他当初态度强硬一些,宁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也要强行庇佑徒弟。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林景腹中的魔胎,如果当初活了下来,七年时间,孩子也会哭会笑了,没准又是一个小林景。一个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粉雕玉琢的小林景。如果林景的孩子还活着,现如今应该穿着小道袍,乖乖巧巧地跟在越无尘身边,唤他师公。可惜,不会再有了。越无尘曾经私底下无数次地质问自己,当初究竟是不是出于一种泄愤的态度。到底是不是对林景产生了特殊的情愫,所以才对林景下了那么重的狠手。到底是不是因为他嫉妒了,他愤恨林景遭遇的一切。可无数次的质问,换来的却是越无尘一次又一次地逃避。始终勘破不了其中关窍。始终摸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也可以说是,越无尘始终不敢正视自己,不敢承认他对林景产生了超越师徒的情愫。“算了,今夜便先到此处,你回去休息吧。”越无尘落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要走。可下一瞬,小景霍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越无尘的衣袖。“师尊,我突然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什么事?”越无尘转身,低声道:“只要不违反门规,你只管做便是了。”小景道:“就是因为会违反门规,所以弟子才想让师尊陪弟子一同前往!”越无尘:“……”难道他陪着小景胡闹,就不算违反门规了么?但看着小景酷似林景的这双眸子,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小景的任何要求。难得听小景说,有他非做不可的事情。小景生怕越无尘会跑一样,一路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因为拽得太紧,指尖都有些泛白了。越无尘忍不住长叹口气,轻声道:“师尊不会跑的,你不必这般紧张。”“可弟子就是想抓着师尊的衣袖!”“……”如此一来,越无尘突然之间又没有脾气了。便任由小景抓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去了林景曾经住过的院子。越无尘站在门外,略显犹豫,不肯进去。小景见状,不由分说就将他拽了进去。还满院子寻找趁手的工具,见实在没找到锄头什么的工具。就只能把断情抽了出来。越无尘惊问:“你想做什么?!”“师尊,那棵海棠树下,藏着东西!”小景言之凿凿地道,松开越无尘,提着剑就往院中的海棠树下走去。如今时节,已经过了海棠花开了。这棵高耸的海棠树,还是当初林墨白让人从林剑山庄移植过来的。当初命了十七、八个门生,日夜不息地赶路,兴师动众地把树埋在了林景的院中。林景生前的喜好,基本上众人有目共睹。林景喜欢白色,所以越无尘也破例让他一个人穿白色的道袍。林景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越无尘就让他一个人住在了净室。林景喜欢吃翠绿的菜,所以山中一年四季都给他准备。林景喜欢海棠花,每年春天,不管有多忙,都会抽空去林剑山庄看一看。只是后来,林景死后,林剑山庄的海棠树,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一棵都没能留住。当时林墨白失魂落魄地过来找越无尘,他说:“林景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尽数带走了。”唯独林景院中的这一棵,受了道宗灵气滋养,又有林景生前残留的气息护着,一直活到了现在。越无尘见小景气势汹汹的,好像是要去砍树,当即眉头一蹙,忙出声阻拦道:“住手!不许碰此树!”哪知小景并不听,居然弯下腰去,用断情开始掘土。越无尘:“……”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断情居然会沦为掘土的工具。“我不砍树,师尊放心,我只是想把树底下藏着的东西挖出来看看。”小景确信,当初林景埋在树下的东西,一定还在!更加大力挥动断情,没一会儿就听“锵”的一声,竟然真的挖到了东西。小景生怕把东西挖破了,赶紧把断情丢开。跪在地上,改用双手去掏。一点点将泥土掏出来,很快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因为被埋藏的时间太长了,酒坛子上布满了泥土,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了。越无尘见小景真的挖出了一样东西,凑近一看,却是个小酒坛子。当即就蹙紧了眉头,心道,林景何时学会喝酒了?居然还私底下偷偷把酒坛子埋在了海棠树下。若非小景突然想了起来,当初的些许事情,只怕这酒坛子要永远埋在地下,暗无天日了。“太好了,挖出来了。”小景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拔萝卜似的,从泥土里拔|了出来。深呼口气,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抱起酒坛子摇了摇,里面并没有晃动的水声,只是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可见里面是有东西的,但并不是酒水。越无尘听罢,也起了疑心,既然酒坛子里装的不是酒水,那又会是什么东西?林景为何要把一个酒坛子埋在海棠树下,难不成,这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见小景要去拔酒塞子,越无尘下意识出声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小景动作太快了,把酒塞子拔掉之后。他的手很纤细小巧,刚好可以塞到酒坛子里。小景摸索着,将酒坛子里的东西拽了出来。很厚的一摞纸张。纸张的边缘都发黄了。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上面画着东西,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的侧脸轮廓。小景拿着画像,同越无尘进行比对,有些惊诧地说:“这侧脸的轮廓,好像师尊啊!”不是像,分明画的就是越无尘。林景原本就会丹青,但画得一般,平常也不常画,偶尔画点东西,多是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因此,越无尘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林景也会画人。更加不知道,原来林景偷偷画了他那么多小像。小景一张一张翻着看,每一副都是寥寥几笔,但画得很传神。有越无尘练剑的样子,喝茶的样子。手里拿书的样子,甚至连做法事时的模样,都勾勒得栩栩如生。看得出来,这些画像并不是一年就画成的。因为画到最后,越画越传神,也越画越栩栩如生。好像已经把越无尘的模样刻在了心里。小景一边翻看,一边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是师尊,这个也是师尊,全部都是师尊。厚厚的一摞,画的全是师尊。就好似在说,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越无尘颤着手,将小景手里的画像接了过来,手骨都夸张地暴了出来。一时心绪难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咦?这上面有字啊!”小景突然拿着一张宣纸,看着上面飘逸流畅的字迹,低声念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是当初越无尘给自己的小徒儿起名字的初衷。可是后来,他渐渐就把初衷抛之脑后了。原来,原来当初的林景对他也怀有那样的心思!原来当初心乱的人,并不仅仅是越无尘一个人啊!原来……原来林景对他也是有那方面情愫的。可是,七年之后,越无尘才得知林景当初的心意。就像玄真师兄说的那样,什么都对了,就是时间不对了。小景和林景是同一个人没错。可小景只是林景的残魂,在人间的一个寄托。只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幻影。并不是完整的林景。也就是说,越无尘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裂魂淬骨,也换不回来当初的林景了。林景再也无法真正地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越无尘突然悲从中来,眼眶渐渐红了。晶莹剔透的眼泪,从他一向冷漠寡情,甚至是有些刻薄的双眸中,缓缓滴落下来。溅湿了手上的画像。“师尊,你怎么了?”小景歪过头来,抬手蘸了蘸越无尘眼角滑落的眼泪,含在嘴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师尊也会掉眼泪啊,我还以为,像师尊这样的人,一生都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