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他们自始自终的善意,使得那道一代代传续下去的接引佛光明净无晦。
又因为那接引佛光的光明纯彻,即便它的力量不足以将各位僧人的灵魂从小自在天的法则手里抢夺回来,仍旧保住了他们的一点残魂。
这也是劫与缘。
净涪心魔身在旁边慢慢咀嚼着。
他们一脉的各位僧人生在小自在天这种由天魔一脉特意打造、维系的修行之所,天然就比旁的僧人艰难了太多,也遭遇了许多苦难。
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是劫,万般皆煎熬。
但他们从这些苦难煎熬中抓住了那一线缘法,一直坚持到此刻,等来了净涪,也等来了了章、济案,被他们救脱,此后非能逃出小自在天这样的油锅,更是能够在了章、济案的看顾下坚持他们自己的道路
如此,又是缘。
劫数与缘法之间
并不仅仅看生灵、修士本身面对劫数时候的手段,还看他们的心性。
哪怕生来无力,生来苦难,生来卑贱,那又如何呢?
若能像这一脉各位僧人那般,任凭千般打击,万般磋磨还能凭持一心不变的,也是能将劫数化作缘法的。
只要不放弃自己,其实一切皆有变数。
净涪心魔身微微垂落眼睑,仍有心头灵光绽放,扫落诸多阴霾晦涩,照见其中堂皇大道。
正与邪,道与魔,对与错
其实不过是生灵自己掌中取舍,不过是生灵自己脚下道路,本无定论,一切全凭生灵本心。
自净涪心魔身那边亮起的道光照彻了整个识海诸天寰宇世界,照遍了净涪身心神魂。
净涪本尊也好,净涪佛身也罢,尽皆垂落眼睑,回见自身。
许多早先一直看不破的道理,许多先前一直困扰道路的疑惑,到得这个时候,在这片天光之中,赫然都有了答案。
但那道路万万千,都在净涪脚下延展开去。
它们在呼唤着净涪,等待着净涪做出一个选择。
净涪三身并立一处,片刻沉默。
但不论是净涪三身的谁,都仿佛是完全没有看见这些远大广达的道路,他们对视得一眼,同时原地坐了下来。
随着净涪三身的动作,那一条条光芒万丈的、仿佛要一直绵延到净涪三身目力之外的道路尽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竟似是这些道路都要被封锁冻结起来一样。
而更叫人紧张的是,随着最细微的那一点冻结声音传到净涪三身耳边,被净涪三身捕捉开始,那些冻结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以净涪三身的目力,他们更是很快就看到了自道路尽头往他们这边快速接近的冻结与封锁。
那笼罩着道路的万丈光芒开始闪烁。
又有一道道急切的催促成在净涪三身心头响起。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净涪三身,就快要来不及了。
就快要来不及了,所以他们一定要尽快挑出一条道路踏上去,否则所有可能被他选择的道路都将会就此崩碎,且往后再不会出现在净涪他们面前。
往后,他们再不能像今日一般,能有凭依心意确定他们自己的道路。
面对那种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提醒”,净涪心魔身和本尊都没有一点动静,他们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
倒是佛身
在这一刻,净涪佛身含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清静智慧如来。’
佛号声中,有重重清静光、智慧光、功德光、福德光在净涪佛身头顶冲出,柔和却不可阻挡地冲向净涪的心神。
那些笼罩着万丈光芒、仿佛绵绵无有尽头的道路,被这些灵光当面一照,就都好像幻影一样碎去了。
十行第七,无住行,一切随缘,随缘不变。
十行第八,难得行,坚持善根与智慧,自利利他,自觉觉他。
十行第九,善法行,以微妙善法之力,明智慧,养辩才,能与众生说法,能引他人觉悟化解,得成“法无碍解、义无碍解、辞无碍解、辩无碍解”四无碍解。
十行第十,真实行,实现言行无二,心念与行动同一,无有虚假,不诓骗于人,亦不诓骗于己。
净涪佛身一步步走过这十行中的最后四行,站在了十行的最后一个台阶上。
清静光、智慧光
重重佛光以净涪三身为中心,向着四方冲出。
了章、济案两位法师原本还在听着面前这一老一小两位僧人宣泄他们挤压已久的委屈,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同时抬眼看向就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净涪心魔身身上。
那佛光从他身上冲出,浩浩荡荡唐唐皇皇,几无可以阻拦之物。
了章、济案两位法师沉默一瞬,随即对视一眼,又齐齐笑开。
他们合掌,低唱佛号,“南无清静智慧如来。”
小自在天重天世界中央枢纽所在,无欺童子遥遥看着小自在天与人间界那边亮起的浩瀚佛光,无声沉默。
他座下诸位魔使,除了早先时候因为净涪心魔身的缘故,就被无欺童子一道手令闭关的那个以外,这会儿是都齐了。
可看着那两道撑天柱地的佛光,又看看无欺童子的脸色,诸位魔使里,赫然没有一个胆敢来向无欺童子请旨的。
要知道,再如何,这两方地界都是他们天魔一脉的地盘,哪怕玄光界天地内外所有人都知道净涪这位禅宗法师在这里行动自如,全然不受任何限制,眼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也是将他们天魔一脉的脸面放到脚底踩了又踩啊。
真的就,不去阻止他么?
甚至,真的就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当所有人都眼瞎耳聋了?
无欺童子收回目光的时候,眼底里虽隐有复杂,但仍有淡淡真切笑意。
他往座下各方团团看了一眼,半是随意半是解释一般说道,“魔主曾有令旨,许这位禅宗净涪法师在此间便宜行事。”
他道,“你等觉得有问题的话本座可以让你们去见一见魔主。”
“如何,你们要么?”
那座下各位魔使心神各各凛然,连忙躬身低头,不敢直视无欺童子的目光。
“我等不敢。”
无欺童子淡淡应了一声,又随意抬手。
“那就散了吧,莫要在我这里挤着了。”
庄明华有意留到最后,无欺童子却是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庄明华踌躇许久,到底一咬牙,直接双膝叩地。
若仅仅只是这样,无欺童子还是不会分给她一点眼神。
但在那双膝紧叩地面以后,庄明华的身体、双手、额头也都一一叩了下去。
这居然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饶是无欺童子,这会儿也被庄明华弄的这一出给吓到了。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什么事?”
无欺童子没有叫起,庄明华也没有自己站起来。
“我主近来道行大进,后续”
还没等庄明华将接下来的话说来,无欺童子便截住了她的话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哪怕有些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但凡说出口来
不论最后会是什么样子,都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庄明华哽咽了一瞬,也没有坚持,“我主可有想要,要如何应对此后的劫数?”
无欺童子半响沉默,不知什么时候,更是已经转了目光过来,正幽幽地看着庄明华。
这个他座下的魔使。
“谁要你打探的这个?”
庄明华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会儿几乎都不作任何判断,直接就抬起目光直直望定无欺童子的双眼。
“没有谁要属下来打探这个。是属下自己”
无欺童子的眸光甚至没有丝毫动摇。
“你对我,确实有几分情意。”他看着她,“但在这份情意以外,你也在担心你自己。担心你自己的未来,担心你自己的道途”
“你觉得你自己不会一直被困在金仙境乃至太乙境。你认为自己可以成就大罗,但你又觉得只凭你自己,大概无法挣脱大道上的枷锁,所以你找上了我。”
无欺童子没有在意庄明华的情绪,盯紧了她的眼睛,一点点地将她心底的所有隐秘剖析个清楚明白。
庄明华的脸色渐渐煞白,但她还是倔强地没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更没有挪开目光去,仍旧直直地迎着无欺童子的视线,接受这过于直白的剖析。
“不论是从情谊、身份、还是道途上,我都是你最合适的那个对象。”
无欺童子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是温柔,可是作为直面这个温柔笑容的人,庄明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温暖,她的身体甚至在隐隐颤抖。
“让我想想,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挑中了我的。”
“是早前我在净涪法师的成全下突破的时候,还是更早净涪法师踏足暗土六重天的时候,更或者是早到你来到我座下的那一日?”
庄明华几乎不能说话。
但无欺童子也没有一定要从庄明华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他自个儿蹙眉想了想,很快拿出了一个答案。
“是那日吧?你初初从中千世界飞升到他化自在天外天的那一年?你是在那一年里仔细对比过我与其他天魔童子之后,挑定了我,然后才选择了成为我座下魔使的吧?”
“我记得,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称呼我为‘我主’,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童子’的?”
庄明华的头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去,再不让无欺童子望入她的双眼。
无欺童子终于收回了目光,“你是个聪明人。”
到这里的时候,无欺童子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只带了一点倦乏与玩味,再没有更多的情绪。
“但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聪明下去,而不是”到得此时,无欺童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幽冷,“自作聪明。”
庄明华脑袋动了动,紧接着是她的双手,然后是她的身体,再接着是她的双膝
明明无欺童子没有任何表示,庄明华也像是她方才全套大礼一般,自顾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含笑看着无欺童子。
“这样,才算是勉强像样。”
无欺童子一点不介意庄明华的态度,看她一阵后,也敛去了声音中那过份的幽冷。
庄明华笑了笑,笑容中光彩照人,华美大方。
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
“原来童子你是一直都知道的啊。”
或许是因为庄明华终于收去了她那套过份腻歪的姿态,无欺童子这回没有故意拿捏她,态度相对更为平和。
“你应该问的是,整个他化自在天里,到底还有哪个不明白你的那点计较。”
庄明华从善如流,“那么请教童子,整个他化自在天里,到底还有谁不清楚我的那点小算盘呢?”
无欺童子也很自然地用了少许时间思考片刻后,摇头道,“应该是没有哪个吧。”
就连无执那样被过重执念蒙蔽了自身道途的家伙,不也从未尝试在他化自在天那样的地方里给自己找所谓的“知心人”?
庄明华抬手捂脸,竟自然而然地在无欺童子面前做羞恼状。
“我这是做了许多年的小丑了。啊回头我还要怎么见人啊!!”
无欺童子古怪地看了她一阵,直接转开了目光。
庄明华自顾自地唱了一折戏,在无欺童子即将忍无可忍直接将她扫出去以前,她先收了那诸般作态,端正神色问道,“无欺,真的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无欺童子定定看她,忽然笑了,“你想要的这个机会,到底是在打我的主意,还是在打净涪和尚的意思?”
庄明华的脸皮木了一瞬。
无欺童子是半点不给庄明华留脸。
留什么留?
这人所以会在此刻落下这一颗被她酝酿已久的棋子,与其说是想要跟他更进一步,是看中了他,倒不如说是看中了已经与他结下一段缘法的那个净涪法师。
若这庄明华真的跟他更进一步,纵然他真的没能破开桎梏,从他化自在天魔主手里夺回自己的道果,她也能用他道侣的身份接收他的遗留。
所有的遗留,包括他的财产,包括他的道痕,也包括他的诸多人脉。
就譬如净涪法师。
他要是能够抓住一线生机,成功渡过道劫,成就大罗,那就更好不过了。
已经成就了大罗的他哪怕再是超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道侣在天魔主手底下苦熬。
她就算不能迎来真正的生机,处境也能得到相对的改善。
至于她所需要付出的情谊,大道以及旁的什么
那很重要吗?
难道在这个过程中,她就没有得到相同的回馈吗?
不论怎么算,她都是不亏的。
庄明华虎着一张芙蓉面,沉声道,“这桩交易你要是不愿意,直说就是了,何必要闹得这般难看。”
无欺童子就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闹得这么难看,但我不想被你们拉扯着,再欠了那净涪法师什么。”
庄明华脸色又是一变,她好奇地问道,“童子你真就这么怕与那净涪法师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