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的眼,清澈明亮,宛若清泉。
那清泉波光莹莹,原是她眨了一眨:“世子,我做的可好看?”
颜元今下意识挪开目光,摇了摇头,口是心非道:“丑。”
李秀色也不气,她早知道他口中蹦不出两句好话,便兴致勃勃地一手举起一根草编小犬,让它们相对而立,先晃一晃左手那个,捏着嗓子道:“你咬我,我要打死你!”
“汪汪”一声,作势便要冲右手撞过去。
右手那个嗷一嗓子道:“你敢!”
而后率先出击,瞬间将左手的小狗击倒在地,一顿暴揍后,气势汹汹道:“我可是犬中之王,以后谁敢再欺负我,我便将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一出好戏演完,期待地看了眼五岁小童,却见他默了一默,没什么情绪地道:“你是在骂本世子是狗?”
“……”李秀色诚恳道:“倒没有那个意思。”
颜元今盯着她的脸,忽道:“你今日所见所闻,若是出去同旁人乱说半个字,我便弄死你。”
这厮应当也是有些信任她,否则方才也不会同她说那么多,可说便说了,末了还非要硬邦邦要挟上一句,他便这么没安全感?
李秀色只得叹了口气:“我惜命得很。”
广陵王世子似才满意了,摊出手道:“拿来。”
李秀色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忙将手里东西递上去。
小世子摆弄了一瞬,颇有些嫌弃地道:“这是什么草?”
“狗尾草。”
“好难听的名字。”
“……又名谷莠子。”
颜元今抬手随意揪起小狗的毛:“也不怎么好听。”
李秀色托腮:“我儿时会用这草编很多小玩意,什么小兔子、小星星、还有小戒指……”
广陵王世子快要那草毛揪秃了,漫不经心道:“不是怕狗?还编狗。”
李秀色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李秀色看着他的手,饶是他眼下岁小,这双手已然生得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唯独就是有点欠。她有些心疼起来:“世子,您都快将这小狗拆散架了。”
颜元今一脸不以为意:“倘若坏了,你再做一个便是。”
李秀色皱皱鼻子,这厮这么不晓得爱惜,要做也不会再给他做。
气氛一时又安静下来,眼下氛围良好,她却有些失神,也不知这小世子何时坐至了自己身边来,虽仍是与自己保持了些距离,但好在态度也不似平常那般疏远她,连那“需离他三步远”的命令竟也似不作数了。
正思忖着,颜元今却在此时忽然侧头,啧一声:“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李秀色诚实道:“我瞧您眼下这模样挺可爱的。”
她说的是实话,能瞧见幼年时期的广陵王世子,着实是给她这一遭穿书之旅留下印象深刻一笔,似还将二人关系拉近了一些,反倒是要好好谢一谢那飞僵。
颜元今闻言却是面色一黑:“你胆子不小,什么话都敢在我面前乱说。”
李秀色立马又闭了嘴。她还记得方才这小世子的几句警告,虽说他现在于幻境中,但倘若秋后算账,怕少不了她苦头吃。
见她不说话了,黑着脸的孩童反倒扫她一眼,而后想起什么,问道:“你的幻境是什么?”
李秀色“啊?”了一声。
颜元今见她讶异,面色露出几分奇怪:“你不是因出了自己的幻境,才不小心撞进我这里来的?”
李秀色愣了愣,只得连忙点头:“正是。”
倘若被知道她体质特殊并无幻境,恐会遭他怀疑,还不如直接顺着他说下去,便随口编道:“我并未看见什么,就随意回忆起了孩童时期一些旧事,起了些归家思绪。”
“归家?监□□?”
李秀色抱着膝,将下巴搭在上头,朝天上星辰望了望,轻轻点点头:“我大抵很快便能回家了。”
颜元今哼道:“都城罢了,寥寥百里路,不是随时便可回去?你若愿意,眼下便走也没人拦你。”
李秀色心中无语一瞬,不与这小世子计较,他哪懂得她指的家是何处?百里?笑话,那可是超出这书中人世之外,待她真回了家,他与她也再也不得相见了罢。
她无心与他解释这些,继续望天,喃喃道:“夜色真好。”
颜元今也顺着她视线望去。
很奇怪,她一来,这幻境场景倒不再变化了。
苍穹星空之下,蝉鸣绿草遍野,清风习习,似在夏夜。两人并坐一处,虽都穿得很厚,却一点也不感到热,只觉得心间清凉。
颜元今抬手弹了弹两只秃了的草犬,不知道为何,脑中忽现出一丝“倘若一直在这坐着也不是不可”的荒唐想法。
他扭头瞧了一眼身旁小娘子的侧脸,忽而皱起眉头,收了那份诡异的思绪。
不能再在此处多待。
那飞僵应有探人心境之能,眼下他无法再被调动心中魔障,正是出境的好时机。
思及此,他将手中草编狗朝怀中一塞,豁然起身,看了看头顶最亮一列的星辰布局。从方才起他便注意起这星位了,一直在四方变化,唯有中心那一颗从未动过。他盯紧那一颗,心下有了底,低声道:“乾三位,宫七向,坤十二步。”
李秀色宛若听了天书,抬头问:“什么?”
颜元今斜睨她一眼:“时机到了,带你出去。”
后者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已率先抬步向前,头也不回道:“若是跟丢了,本世子概不负责。”
李秀色一愣,忙跳起来,火速跟了上去。
大抵不过走出十步,正于那颗星子正底,夜空景象便赫然消失,转瞬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李秀色两眼再看不见其他,闷头走了一段,只觉空气又压抑下来,心中顿时一慌,抬手朝前不住寻去:“世子……世子?”
“在这。”
听见回应的瞬间,她的手恰好碰上一冰凉物什,似是谁的手,手掌宽大细腻,唯有虎口处有一层薄茧,想来是双虽养尊处优但也常握剑习武的手,还在思忖着,又听广陵王世子嘶一声:“你乱摸什么?”
“……”李秀色讶道:“世子,您、您变大了?”
一看便不是小孩子的手了。
颜元今于黑暗中皱眉。
他不悦道:“怎么?听这语气还有些失望?”
“不不不,”李秀色连忙摇头:“自然是大了好,大了好。”
颜元今哼一声:“那还不快放手?”
李秀色赶忙松手,心中叹气,方才还好声好气一块谈天呢,果然变回本尊又是这幅叫人恨得牙痒的德行。
广陵王世子又吩咐道:“离我远些。”
“可是……”
“我在这你怕什么?”他语气丝毫不怜香惜玉:“还是说也想被今今剑砍?”
李秀色忙麻溜朝后退了几步。察觉到她已不在身旁,颜元今方才掏出剑来。
黑暗中一抹寒光乍现,与之而来是剑身出鞘声响,锋利无比。
颜元今左手自袖中掏出三枚铜钱贴至剑身,右手执剑轻轻一挥,高高抬起,屏气凝神半瞬,而后重重落下,大声道:“破——!”
今今剑凌空一斩,自暗空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幽光崩现间,李秀色只觉得双目些许刺痛,忍不住朝后退了半步,半晌后,再睁开眼时,面前竟已全然恢复了清明。
视野所见,是空旷的小瓦屋、凌乱堆倒的杂物桌椅、漫天落下灰尘……和灰尘之间,衬着门外月色,轻松将剑身打了个旋后收鞘的,已然恢复真身,玉树临风的广陵王世子。
他懒洋洋瞥了她一眼:“现在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