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安仅存的理智中充斥着不解,他颤巍巍迈前一步,疑惑地哑着嗓子自问:“入……魔?”
那一侧的巡山卫眼见他逼近,顿时吓得不轻,打头的一个竟腿脚发软瘫坐在地。
“别别、别过来……”
“你是不是吃人了?!”周遭有人出声质问。
“只有吃过人的妖才会入魔,你吃了人?”
沉安茫然地垂首回想,当禽兽时的记忆模糊庸长,仅记得漫山遍野地奔跑,追逐野兔,躲避天敌……他是头孤狼,生来就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机缘巧合才投奔到北号山下。
从前饥肠辘辘的日子太多了,根本想不起到底有没有扑食过人族,或是吃了些许尸体的残羹冷炙。
“我记不得了……我真的记不得了……”
他说话时嗓音中带着含混的低吼,一张人面渐次扭曲,愈发像狼首靠拢,其形容姿态让小椿乍然联想起白於山惹来天雷的那只狮子精。
沉安本就是刚修成人形的狼妖,对个中厉害知之甚少,当下本能地向同族前辈们求援。
“我会怎么样?”
“救我、救救我……”
卫队的年轻首领咽了口唾沫,好歹是强自镇定下来,勉力冷静地发号施令:“城内出现了魔化妖物,快去找几位将军前来对敌!”
他身体异变的速度实在太快,不过眨眼之间,黑气便缠绕住了四肢,使得原本就所剩不多的人形更加岌岌可危。
待得沉安再度昂首咆哮时,喉咙发出的已不是人声,而是实打实的,隐含威慑力的狼嚎。
那嚎叫如山崩地裂,音波仿佛带着实质,顷刻动荡开去,将方圆百里的石子震地而起。
嬴舟怀抱着一篓子咸鱼刚寻声而来,眼看小椿作势要上前,立马眼疾手快拉住她。
“别过去!”
小椿:“可是……”
“事已至此你救不了他了。”他凝望人丛里的半魔,眉头深蹙,“为了保全整个狼族,唯一的办法只能将人除掉。”
便如那时在白於山一样。
魔化灰狼的体型越长越大,四周妖力低微的老弱妇孺们纷纷惶恐地往后退让。
“无关人等迅速撤离,把小孩子带上,别再看热闹了!”
整肃的脚步响在耳畔,最先赶到的居然是康乔,背后还跟着一位与重久实力相当的狼族将军。后者见状,当机立断命部下张开结界,打算将对方击毙其中。
正在这时,她目光向高处投去,不知是瞧到了什么,蓦地一抬手,沉声说:“不必了。”
“来不及了。”
万丈九霄汇聚起密布的阴云,险恶万分地悬在北号山上方,霎时间狂风呼啸,在青天白日降下大片浑浊的昏暗,吹得遍地风沙,几乎睁不开眼。
这天罚真是说来就来,简直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嬴舟抬起胳膊肘遮挡脸面,尽管知道小椿有盾壳护体,还是不自觉地将她拉到自己身下。
康乔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旁的年轻狼妖犹在招呼着让街坊四邻躲进屋中,她两手迅速结印,一个极复杂的手势眨眼绘就。
在头顶的雷声蠢蠢欲动之际,魔妖的脚底浑然铺开一个巨大的法阵,接着整个人凭空消失。
厚重的乌云随即从两边散开,好似被人拉去幕布,天光陡然就大亮起来。
小椿刚从嬴舟的衣袖下探出头观望,但听见极远的地方砸下一声撕裂般的惊雷。
她似有所感地一扭身,那不知隔了几座大山之外的峡谷,裹挟着天雷的漩涡正冷然无情地朝底下施法,在这处望去,偌大的雷云仅巴掌大小,只能看到不时亮起的光和缥缈的轰鸣。
“我已将人送到了两百里外的姑射山。其间人迹罕至,误伤到旁人的概率应该是极小的。”
康乔很快收回视线,朝众人解释。
在场的男女老幼彼此皆松了一口气,幸而祭司今年回到族中,否则若摊上这意外,偌大一个灰狼族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小椿虽心中有数,却仍旧忍不住问:“那沉安……”
她回答得直接:“雷一经落下,不将异己劈到灰飞烟灭是不会止息的。”
“他不可能活下来,天罚的厉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话虽如此。
可彼时的狮子精毕竟与她素不相识,小椿尚且能站在路人的位置上风凉地感慨惋惜一句,但沉安是同她说笑过,玩乐过,活生生的生灵。
从异变到死亡,这过程甚至还没有一炷香,前一刻尚在说话的人,如今已经下了地狱,她俨然觉得无法接受。
“不止是你。”嬴舟双目飞快在周遭溜了一圈,压低声音,“大家都不想的。”
“遇上这种事,就像是患了绝症的人族,回天乏术。”
小椿闻言,余光这才留意到长街左右立于暗处的狼妖们,沉安的下场分明给了众人不小的震撼,一时间各自都有些戚戚然,纷纷皱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