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
蔡鑫年纪也才三十六,在数学家里，算是年轻中的年轻。
“对，蔡老师您好”,景明循声说道。
蔡鑫点点头,不说话。
他本来话就少,这会儿到了机场就更不想说话了。
“您好您好”，蔡鑫随身带的助手邱宁俊连声跟景明打招呼。
“蔡老师，老师让我把景明和谢半珩交给你”，杜建国开玩笑,“你可得安全把他俩带回国啊”。
蔡鑫是搞数学的，自然不会错过国际数学大赛。
“哈哈，杜老师您放心吧”，邱宁俊拍拍胸脯保证。
杜建国大概也习惯了蔡鑫的沉默寡言,把绝大部分安全注意事项都叮嘱给了邱宁俊。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一行人才来到值机柜台前。
“我们的值机不在这儿啊？”
这里是头等舱的值机台啊！
邱宁俊一脸懵逼地看着谢半珩反客为主。
“蔡老师、邱师兄”，谢半珩笑着招呼，“我们两个年纪小，家里怕出行不方便,就定了头等舱”
“想请老师和师兄去升舱”,谢半珩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升舱的钱我和景明来付”。
“哎呀，那怎么行呢？”
邱宁俊下意识拒绝。
“师兄,你别拒绝”，谢半珩解释,“本来就是我们两个麻烦师兄和蔡老师了，要是连钱都不付，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邱宁俊心里顿时熨帖起来。下一刻,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起谢半珩。
得，这也是个人精子。
两人都快17岁了，坐个飞机能出什么事？说什么麻烦蔡鑫和邱宁俊了，其实只是四个人结伴同行而已。
谢半珩之所以要让他俩升舱，是隐晦的示好。
本质上而言，跟他送谭海峰签名一样，不过是希望他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多多照料景明。
邱宁俊有点感慨，17岁就知道送人情，处事也圆滑，这人将来肯定能混得不错。
“这不太好吧”，邱宁俊笑笑，推辞一番，拗不过谢半珩执意要求，还是把他和他导师的身份证交给了地勤人员，帮忙办理了升舱。
顺便进行了安检。
十分钟后，邱宁俊一脸恍惚地跟在重新戴起口罩的景明后面。
他突然就觉得景明平时戴口罩很正常。
长得太好看了，容易招事。
谢半珩轻车熟路地带着景明进了贵宾厅候机
邱宁俊一沾着座椅，即刻跟谢半珩、景明交换了号，紧接着话里话外就跟谢半珩结交起来。
几句话下来，两人火速成为了朋友。
等到邱宁俊起身去取了点吃的，离得远了，谢半珩突然凑在景明耳边，用气音说。
“你们搞数学的，不清心寡欲，居然还有心浮气躁、喜欢钻营的？”
景明微微侧脸，“物种具有多样性，况且……”
“嗯？”
景明跟他咬耳朵，“况且我这个清心寡欲的，不也认识了你？”
谢半珩闷笑了两声，理直气壮解释，“我定头等舱，可全是为了你着想啊！”
“直飞纽约要十几个小时，你不得好好睡一觉啊！只有头等舱才方便睡觉！”
他可没什么龌龊心思。
“哦”，景明点点头，故作认真，“那我一会儿跟邱宁俊换个位置，我跟蔡老师睡隔壁，你跟邱宁俊睡一块儿”。
“别啊！”
谢半珩脱口而出，“你不能跟别人睡”。
景明轻笑出声。
谢半珩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揉景明的脸颊。
叫你不学好！
邱宁俊拿着食物回来，正好看到两人这副亲昵样子，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盘子砸了。
他本以为这两人是好朋友，可好兄弟只有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的，哪有揉脸颊的？
邱宁俊满脸恍惚地坐下，好一会儿才回神。
是啊，景明长成那副样子，谢半珩又跟他朝夕相处，谁看了不心动？
邱宁俊一个激灵，赶紧默念，我是直男，我是直男。
等了也就半个小时，他们顺畅的上了飞机。
邱宁俊人生第一次坐在头等舱里，颇为新奇看来看去。
不爱说话的蔡鑫看了他两眼，唬得邱宁俊赶紧低头掏出手机看论文。
“把口罩摘了吧”，谢半珩皱眉。
就算知道景明是怕干扰别人，可每天戴着这玩意儿也不嫌闷。
这里人少，景明想了想，摘掉了口罩。
谢半珩就笑起来，自然而然地把两张椅子放平，又毫不心虚地降下中间的挡板。
“喏，你睡里面那张”。
景明微微偏头面向他，心知肚明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躺下，中间的挡板接近于无，即使还有缝隙，但对于谢半珩来说——
这简直就是同床共枕！
谢半珩侧过身，美滋滋地看着景明。
景明毫无所觉，他昨晚又熬夜了，不管高宏业本人人品如何，但景明对于sp光源是付出了心血的，他不能坐看高宏业毁掉这个项目。
景明之前出自于对于院士团队的信任，发过去的实验计划只是一个简易版本。
这一次，他熬到凌晨四点，完善了关于sp光源的整个实验路线以及可能的实验路径，然后发给了何正平。
今天六点起来登机，拢共只睡了两小时。来得路上话也少，困得要死。
熬过了飞机起飞的耳鸣声，景明即刻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空乘过来，下意识就想取出毯子给景明盖上。
下一刻，她的脸颊泛起一点红晕，原本就轻的动作更轻了。
谢半珩不高兴，又怕吵醒景明，只好轻声道，“我来”。
他铺开毯子，轻轻地给景明搭上，又给他掖好被角。
“十一点钟的时候，劳烦你送两杯温水过来，谢谢”。
“好的”，空乘靠着自己的职业素养保持住惯常的微笑，不要让自己继续红着脸。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说着，还忍不住看了眼景明。
“不用了”，谢半珩摇摇头，“十一点以前不用再来我们这里”。
“好”，空乘敛下心里的失落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谢半珩这下子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戳了戳景明的脸颊。
“你长得普普通通该多好，生的这么好看做什么！”
景明无意识“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十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一下飞机就已经有个金发小伙子等在机场了。
“找你的”，谢半珩轻笑一声，带着景明过去。
他如鱼得水的样子，搞得好像身后的蔡鑫、邱宁俊才是被照顾的。
“请问是jgg吗？”
相当流畅的汉语，毫不滞涩。
金发小伙子性格开朗阳光，张口就是一串。
“我叫迪恩，我导师沃尔让我来接机，带你们去酒店，国际数学大会明天就开始了，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景明认真问道，“我的报告时间安排在哪里？”
迪恩被问住了。
这场大会四年一次，号称数学界的奥林匹克盛世，数学家们的巅峰会晤。
开幕式是国际数学联盟邀请的某个数学家作一小时报告，然后就是颁发菲尔兹奖等四个奖项。
当然，以上这些都跟景明没关系。
颁发完奖项以后数学家们去往自己研究领域的分会场，或在台下听着，或上台做十分钟报告。
跟景明有关系的就是这十分钟报告。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报告场次是哪一场？具体时间呢？”
“呃……”，迪恩结结巴巴。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你不去听别人的场次了吗？
“我导师说你在f厅，也就是微分几何的一号场馆，场次就是第一场”。
果然是第一场。
谢半珩轻笑一声。
恐怕这个会场里安排的全是物理学家们，而且都是奔着景明来的，没人对其他人有兴趣。
于是沃尔也懒得卖关子，干脆把景明安排在了最前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好”，景明点点头，“劳烦你带我们去酒店”。
“接我们的人也来了”，邱宁俊笑着道别，“那我们先走了”。
作为一场大型的数学盛会，被邀请来的数学家，都配备了接他们的志愿者，连酒店都订了好几家。
双方就此道别，跟着各自的志愿者回了酒店。
分会场的报告明天下午才开始，景明还有充裕的时间待在酒店里……无所事事。
“你不是说要发会儿呆吗？”
谢半珩给他端了杯水，“怎么又开始写东西了？”
“闲着也是闲着”，景明拿笔戳着纸玩，“我之前在证正质量猜想的时候，不是发现里奇方程跟偏零阶估计猜想有关系吗？”
“你想证这个猜想？”
“不是”，景明摇摇头，“这个猜想只是在拓扑上修修补补而已，证明不是很困难的，我本来就有思路，估计过几天就能证出来，没什么意思的”。
“有意思的是我刚才摸着里奇流的式子，突然想到了拓扑上一个著名的问题——庞加莱猜想”。
谢半珩脸色古怪，“你想证明这个？”
他就算对科研再不关心都知道庞加莱猜想的赫赫声名，简直堪称威震数学界。
谢半珩开玩笑，“你要是能解决它，菲尔兹奖哭着喊着要颁给你”。
“那倒不必”，景明对于奖项本来也不是很感兴趣，“最快乐的不是拿奖，而是我挑战成功时的自我满足”。
“而且想证明的也不是庞加莱猜想，而是几何化猜想”。
“这是什么？”
谢半珩一脸迷茫。如果说大名鼎鼎的庞加莱猜想他还听过，那么这个几何化猜想是什么东西？
“庞加莱猜想是几何化猜想的一个推论”。
谢半珩难免有点吃惊，“庞加莱猜想可是数学界七大难题之一，居然只是几何化猜想的一个推论？”
“对呀”，景明点点头，“不过要证明几何化猜想，肯定就得先证庞加莱猜想，以小及大嘛！”
“那你要证就证呗”，谢半珩无所谓，“但是不许再熬夜”。
景明心虚地笑笑，他昨晚才熬过，“不过我目前为止毫无思路，只是隐隐感觉或许跟里奇流有关系”。
“里奇流不是微分几何吗？庞加莱猜想是拓扑啊！”
谢半珩微微蹙眉，“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东西，你为什么会觉得有关系？”
景明笑笑，“里奇流是微分几何，但它本质上是在研究流形随时间变化的趋势，也就是流形的变化，而拓扑是什么？本质上也是形变”。
“所以嘛，学科与学科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
景明一语成谶。
第二天上午的国际数学大会上。
“他说什么？”
谢半珩侧身看向景明，有点怀疑自我。
“你没听错”，景明认真说，“台上的那个戴维在一小时报告里宣称自己攻克了庞加莱猜想”。
“用你说的那个里奇流？”
“对”，景明微微偏头，“台下的数学家们估计要疯了”。
“戴维！”
坐在最前排的拓扑学家唐纳德拿拐杖猛敲地面，“请你简述你的论文并现场接受我们的质询！”
庞加莱猜想作为拓扑学中的著名猜想，是唐纳德研究了一辈子都未攻克的。
现在突然有个同行冒出来说他攻克了。
唐纳德不疯才怪呢！
“戴维，你的论文呢？”
“你能不能现场接受质询？”
台下一片混乱，能坐在主会场里的数学家，基本都是该领域的大佬。
此刻，这些大佬们议论纷纷，有几个失态地猛掐自己胳膊。
“有好戏看！”
谢半珩坐在景明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当然会接受质询！”
戴维临危不乱，面对着台下人的质疑，他直接吩咐助手，把已经准备好的论文下发给台下的每一个人。
景明和谢半珩地位估计是全场最低，如果不是疑似证明正质量猜想，他连这个会场的大门都进不来。
现在即使进来了，也坐在最后一排的犄角旮旯里。
然而即使是最角落，景明也收到了一份论文。
半个小时以后，景明失望地摘下触觉放大器。
“怎么了？证明错误了？”
“唔……”，景明想了想，“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吧”。
“这个戴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里奇流的确很可能可以证明庞加莱猜想，他尝试了”。
“但很不幸，失败了”，景明叹息一声。
“哦”，谢半珩对这个人的失败毫无兴趣。相反得，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台上，“这个戴维看上去已经有六七十了”。
“居然不是年少成名”，谢半珩嗤笑起来。
他还以为会在国际会议上直接宣称自己攻克了庞加莱猜想的，是个轻狂的年轻天才。
毕竟在这种国际会议上折腾大事，要么扬名立万，要么身败名裂。
谢半珩在景明旁边笑嘻嘻，“你说这是不是就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景明：“……”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您好，请问您为什么认为戴维的论证是错误的？”
跟景明一起坐在犄角旮旯里的一个数学教授终于憋不住了，他好奇的问景明。
“哦哦，我叫凯奇”，他自我介绍完毕，迫不及待地说，“台下的那些数学家们都还没看完整篇论文呢！”
全部都聚精会神的盯着论文看，要么眉头紧锁，要么一脸倾佩。
凯奇甚至还能看见有几个数学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保不准正在赞扬戴维的论文切入角度新颖呢！
为什么就你觉得他失败了？
“认真来讲，思路应该是对的，但麻烦的是，他的论证过程是错误的”。
“还有，论文不用看完”，景明淡定道，“你翻到第三页”。
凯奇赶紧翻到第三页。
这篇论文长达三百多页，第三页他还是能看得懂的。
“对呀，没错啊，这一页是在讲述rii流的定义以及一个基本的论证思路！”
凯奇还念了出来，“rii流作为非线性偏微分方程，三维流形形变后趋向光滑、规则……”
“对”，景明点点头。
当他摸到这句话后，他对这篇论文失去了兴趣。
“这句话怎么了吗？”
“这句话最大的问题就是它出现了一个逻辑空白”，景明淡定道，“你凭什么认为它形变后会直接趋向光滑、规则？”
“你有没有考虑过，流形形变后是可能会产生奇点的”。
景明淡淡道，“我随便往下摸了摸，他基本没提到过奇点”。
“奇点？”
凯奇不理解，“出现奇点会怎么样？”
“一旦出现奇点，就会发生部分坍缩，这个流形也就失效了”，景明认真道，“他的思路是对的，但论证是错误的”。
“要想用里奇流的办法，他就得证明不可能出现坍缩，最终流形一定会趋向于平滑稳定”。
“没办法证明这一点，这篇论文就是无效的”，景明平静道。
“不是，你怎么这么肯定？”
凯奇就奇了怪了，台下坐前排的大佬们都还在看论文、没说话，你倒先觉得这论文不行。
如果你这么牛逼，怎么会坐在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景明并不想回答这个傻问题，他站起来，“谢半珩，我们走吧！”
现在，台下的数学大佬们或许是遭遇的冲击力太大，陷入了戴维的逻辑空白陷阱里。
也就是说，估计戴维的这场报告会还有的磨呢！
偏偏景明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得去f厅做报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