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看起来应该是他之前说过的那个好朋友了。
否则怎么会这么紧张呢?
蔡承德笑眯眯道,“那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又发病了”。
蔡承德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溅出来。
“发病三次了”。
蔡承德强自镇定下来,轻声问他,“那你这三次发病里有伤害别人的行为吗?”
谢半珩沉默片刻,“没有”。
蔡承德长舒一口气,“这至少说明你的病情压制的挺不错的”。
他的攻击欲尚且还能控制。
“但我脑海里时刻都涌动着某些残忍的念头”,谢半珩平静道,“无法根除,无休无止”。
一旦受到的刺激超过了谢半珩的承受阈值,很难保证他会不会干出点什么残忍的事。
“上一次你来,告诉我你第一次发病是因为你的那位好朋友想要向你道别,那么你剩下两次发病是为什么?”
谢半珩犹豫不决。
如果他治不好,再度发病,景明一定会要求陪同治病。这一次,绝不会仅仅止步于等候室。
谢半珩踟蹰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第二次发病跟第一次发病原因一样,也是他向我道别,第三次发病是因为……”
“因为什么?”
蔡承德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朋友和谢半珩关系过于紧密了。第三次发病很可能也跟这个朋友有关系。
“因为有个人说我朋友是他男友”。
既然说都说了,谢半珩干脆一口气说完,“我听完之后就发病了”。
果然啊!
蔡承德脸色笑眯眯,心里苦兮兮。
一方面,在财富积累、识人之明、人际关系维护上,谢半珩的心智成熟度远超过同龄人。
他的自立是从离家出走开始的。
这并不是负气出走,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独立生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了。
这是他远超出同龄人的地方。
但另一方面,他在某些事情上又显得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例如,他根本无法正确区分朋友和爱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些人。
“小珩,你三次发病都跟你这位朋友有关系,那么我可以见见他吗?”
蔡承德很好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才能让谢半珩念念不忘,甚至为此产生了巨大的占有欲?
谢半珩有些犹豫。
不是因为蔡承德问得很诚恳,而是因为就算他现在拒绝了,诊疗结束后景明依然要跟蔡承德见面的。
“稍后他会来找你聊,但我必须在场!”
“好”,蔡承德笑眯眯地应了。
一听见蔡承德应了,谢半珩脸色更加难看。
他极其讨厌蔡承德和景明见面。
谢半珩冷声问道,“如果要治疗我这个病,需要怎么做?”
蔡承德简直要感动了。
他从前接手谢半珩四年,现在又接手了他几个月,从来没遇到过谢半珩主动配合的时候。
现在居然愿意主动治疗,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看来他那个朋友对他影响很大。
“你的病是先天因素加后天环境影响,我们国内并没有药物可以治愈或者控制”。
谢半珩并不失望。
如果有药物可以治疗,爷爷肯定早就让他用了。
“这样的心理问题只能够通过后天教育来缓解”,蔡承德叹气。
“只要你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要攻击伤害他人,能够平稳的度过余生,那你就是正常人”。
“但你偏偏有了一个很想要的朋友,你迫切的希望这个朋友只围绕着你转,希望你可以控制他”。
“一旦他发生了超出你意料的事,例如向你道别。你感觉到他即将离开你,你就会爆发出巨大的不满,试图将他留下来,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任何手段”。
蔡承德很怜悯。
一个没有心的人,动心了。
时时刻刻都希望拥有这个朋友,却分分秒秒都要克制住自己,不要伤害他。
“我不用你可怜”,谢半珩神色阴鸷。
他最憎恶这帮高高在上的心理医生了!总是不停的窥伺他的情绪、想法,试图拯救他。
我有好友,有亲人,我过得很好,不用你们拯救!
“小珩,我没有可怜你”,蔡承德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你有朋友,到底是好是坏?”
“是好事”,谢半珩斩钉截铁,“遇见他,我很高兴”。
蔡承德更想叹气了。
你现在倒是挺高兴的,但未来可就不一定了。
一旦他离开你,将来有了他自己的爱人、家庭,那时候的你只怕要陷入无尽的痛苦中去。
“吃药没用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蔡承德说,“这个朋友对你而言,或许是一个治愈的契机。如果他愿意配合我治疗,至少也可以让你的病情不要恶化”。
谢半珩果断摇头。
他可以让景明来听医嘱,但绝不会让他参与到这个治疗过程中来。
“除了这个办法呢?还有别的吗?”
“有,发泄”,蔡承德解释,“你的攻击欲很强,每一次你试图攻击对方的时候,就可以选择别的方式来发泄,打篮球、跑步等等……”
“没用的”,谢半珩很了解自己,“我从不会无谓的攻击别人,当我出现攻击欲的时候,证明这个人一定侵犯了我的利益”。
“这时候你让我发泄情绪并不管用,唯一管用的办法就是让我捍卫自己的利益”。
谢半珩的嗓音在傍晚的夜色里有些凉。
“捍卫利益的唯一方式就是解除侵害,也就是消灭这个试图侵犯我利益的人”。
蔡承德只觉这夜色凉得他心肝都在颤抖。
“也就是说,现在一个办法都没有”,谢半珩总结道。
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蔡承德强颜欢笑,“是的,并没有什么好办法,除非你肯让那位朋友协同治疗”。
谢半珩不急不躁。早在前几个月第一次看病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谢半珩站起来,居高临下,“既然是这样,今天就谢谢蔡医生。一会儿他找你聊天的时候,你随便说几句医嘱就可以了”。
蔡承德点点头。
比起医嘱什么的,他更想见一见这位被谢半珩藏着掖着的好朋友。
“蔡医生,您好,我是景明”。
蔡承德笑眯眯的打量他。
个子高,脊背挺。穿了一件白色长袖、牛仔裤。衣着很平常,头发被剪短了,估计现在就比板寸长一点。
就算戴着口罩,还是能看得出来上半张脸容貌极好。
“哎,你好你好”,蔡承德起身,也给他倒了杯水。
景明坐在谢半珩旁边,端着小海豚水杯,脸色沉凝,“蔡医生,关于他的病我平常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蔡承德还没顾得上回答,眼珠子差点要掉下来。
谢半珩因为怕景明被水杯烫着,下意识伸手就把他手里的水杯和自己的调换了。
“我的已经放温了,你喝我的就行”。
不对,这不对劲。
蔡承德心里猜疑,“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去注意谢半珩的眼神,“你尽量让他保持心情愉悦就行”。
果然。
自从景明进来以后,谢半珩的眼睛一直放在他身上。
这不像是朋友,像……爱人。
谢半珩第一次来治病的时候,他还只是猜测,但他没料到,这种情况居然成真了。
蔡承德心里一沉。
十六岁的谢半珩能不能分清楚,他的占有欲到底是对朋友的,还是对爱人的?
他对景明是友谊,还是爱意?
“还有其他的嘱咐吗?”
景明微微蹙眉。这样的心理诊疗有什么意义吗?保持心情愉悦就像一句万金油的废话。
看来得给谢半珩找找看别的医生了。
“没有其他医嘱了”。
蔡承德目送这两人出了咨询室的大门。
他坐在沙发上,神色纠结。
这个病例,是他从业多年以来最特殊的一个,看得久了,自然也看出感情了。
他衷心的希望,谢半珩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到底要不要提醒?
蔡承德反复纠结。
短短七八分钟,他额头冷汗涔涔。
终于,蔡承德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谢老先生吗?我是小蔡啊,小珩的主治医生”。
五分钟以后,蔡承德挂断了电话,神色复杂。
病情毫无进展,景明比谢半珩还要焦躁。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请身边的老师、学长学姐们找找看,业内有没有更好的心理医生。
他俩坐在车子后座,谢半珩正想安慰景明不要急。
“叮铃铃——”
谢半珩眉毛微蹙。
“接吧”,景明轻声道。
谢半珩拿起手机一看。
爷爷?
奇怪,爷爷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
“喂,爷爷”。
谢半珩不可思议,“让我带上景明回家吃饭?”
“好好,我知道”。
挂断电话,谢半珩神色复杂难辨。
他前脚刚从诊所出来,后脚爷爷就给他打电话,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景明,你想不想去老宅吃个饭?”
景明神色错愕,去见谢半珩的亲人?
“好”,他点点头。
或许还可以询问一下谢半珩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