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梨有些羞涩,低垂着头不说话。
两个记者就招呼着白家人过来拍照。
白桃桃是大房一家子的宝,再加上她长得好看,人人都要和她合影。
对于白桃桃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啥叫拍照。但大家都很稀罕的样子,那就……拍吧!
留守在四合院里的白家女眷们都跑出来照了相。
除了陈菊香和李翠儿之外。
末了,白杏杏又红着脸,请求记者同事为她拍一张单人照。
等记者给她拍完了,她又问上哪儿领照片。
张记者想了想,说道:“最近我们好像没有其他要下乡的任务……这样吧,要是你们着急呢,就过两天自个儿上县城找我们拿去,要是不着急呢,就……我们以后再下乡的时候给你们送来?”
白杏杏又鼓起勇气找张记者要了县报社的地址。
接下来,两位记者就说要走,唐丽人苦留她们吃饭,没留成,就送了两竹筒自家采摘、自家炒制的茶叶给两位记者。
她还交代白梨梨,一定要把记者同志送到村口去,还千万叮嘱说昨晚上刚下了雨,地面湿滑,让绕个远路、避开最泥泞的那一段路,还说多走几步路没关系,但要当心,别弄脏了记者同志的皮鞋……
在唐丽人和记者们打交道的时候,白桃桃一直盯着陈兰芬和孙秀美看。
不为别的,桃桃昨天才恢复的视力,她以前根本记不住二嫂陈兰芬的脸,声音也不大认得,这会儿就盯着二嫂看……
陈兰芬长得很一般,皮肤白、体态偏瘦,肚子大得惊人。
也不知为什么,她坐在一旁,一副六神无主、满面愁苦的样子。
孙秀美则坐在陈兰芳身边,不住地看着陈兰芬,似有万语千言、一切尽在不言中,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桃桃不认识孙秀美,就喊了红豆过来问那是谁。
红豆六岁了,生得聪明伶俐,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四姑,她是秀美姑!咱家阿太(陈菊香)和太爷是半路夫妻,阿太以前也结过婚,前头的儿子留在前头的婆家,秀美姑也是阿太的亲孙女儿,但不是咱家的。”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秀美姑和我们二嫂是隔了房的表姐妹!”
白桃桃扳着手指算了半天,总算明白了:
——陈兰芬是自家的二嫂、二哥白南生的妻子,同时也是陈菊香的远房侄孙女儿!
——孙秀美是陈菊香和前夫生的孙女儿!
这边白桃桃刚刚才搞清楚陈兰芬、孙秀美与自家的亲戚关系,那边唐丽人安排着白梨梨送了两位记者出门,然后回过头吩咐白杏杏,“杏儿,快去队上把你大哥叫回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唐丽人和白正乾都是根正苗红的人,还好强,自诩是村干部、又是长辈,一向把自己当成村里人和家里人的带头榜样……
这会儿白冬生正上工呢,怎么突然派人去喊他回来?
这不是拖后腿么?!
“杏儿快去!”唐丽人又低喝了一声。
白杏杏打量着自家老娘的脸色,不敢多问,飞快地跑了。
白桃桃注意到,二嫂陈兰芬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整个人瘫在圈椅里,嘴巴微微地张着,喘着粗气,如同离开了水即将濒死的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谈凤蕙挺着大肚子收拾好刚才因为照相而搞得乱哄哄的院子,走过来问唐丽人,“妈,咋了,喊冬生回来干啥啊?”
唐丽人盯着谈凤蕙的大肚子看了一会儿,问道:“蕙儿,你怀孕几个月了?”
“八个多了月啊,”谈凤蕙奇怪地说道,“昨天您不才带着我上医院检查了嘛!预产期六月二十七!”
家里的气氛实在是奇怪得很,谈凤蕙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婆母,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妯娌陈兰芬,再想想最近她和妯娌发生过的那点儿不愉快……
谈凤蕙明白了,说道:“妈你放心!我和兰芬的情况不一样,我是生第三胎,兰芬是第一胎,您多照顾她就好,我没事,有梨梨杏儿给我打下手啊,我自个儿生也没事儿!”
“再说了,我怀孕八个月,兰芬才六个月。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满了月,才轮到兰芬哪!到那时候啊,我都已经恢复了,要是您惦记着上工的话,没问题,我还可以在家照顾兰芬和孩子的……”
这边谈凤蕙一个劲儿的解释、安慰,那边唐丽人的眼神却落在陈兰芬的肚子上,竟有几分咬牙切齿地意味???
没一会儿,白冬生匆匆赶到,“爸妈,匆匆忙忙地把我喊回来……什么事儿啊?”
唐丽人喝道:“杏儿先把大门关上!”
落在后头刚跑进院子的白杏杏气喘吁吁地关上了院门。
唐丽人道:“冬生,你马上去一趟镇上的邮电局,给南生发个加急电报,就说家里有急事儿,让他马上回来!”
白冬生愣住,“为什么呀,南生二月初去的部队,现在五月初,这才过了三个月!就算算上弟妹的预产期,那也得到了八月才让他回来么……”
唐丽人抄起一把扫帚就往白冬生身上招呼,怒道:“我让你现在就去给南生发个加急电报,喊他回来!你是聋啊?是瞎啊?还是哑啊?”
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唐丽人性格泼辣强势,但对待自家人时却有着无尽的耐心。
白冬生是家里的长子,是白正乾唐丽人的左臂右膀,这两年更被视作家里的栋梁。
这会儿却捱了唐丽人的打骂?
可见得事情真的很严重了。
众人都不敢吭声,红豆黄豆被吓得拼命往白桃桃的怀里挤。
白冬生转头对谈凤蕙说,“蕙儿,去拿一块钱来给我,我这就走。”
谈凤蕙飞快地进屋拿钱去了。
唐丽人又对白冬生说道:“今天张记者和马记者过来采访你爸,梨子绕路送她们去村口,你快点儿赶到村口,搭她们的顺风车去镇上。”
陈兰芬忍不住喊了一声,“妈……”
唐丽人没理陈兰芬,沉着脸催促白冬生,“快去!”
白冬生看了陈兰芬一眼,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钱,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白家院子仍然保持着一片寂静。
大家都已经猜想到了,唐丽人这么火急火燎地催着白冬生去发加急电报催南生回来,肯定是……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陈兰芬的身上。
——肯定跟陈兰芬有关?
这时陈菊香骂骂咧咧地从李翠儿的屋里出来了,李翠儿哭哭啼啼地跟在后头。
“妈,那钱真是我们正朗挣下的,您就这么拿走了,回头我怎么和正朗交代啊……”
“钱是你的?那你的钱上怎么会有鸭屎味儿?昨天正朗也去掏鸭屎了?还是你也去掏鸭屎了?”
“妈!钱上本来没有鸭屎味儿,是您用手摸了我的钱,这钱上才会沾了鸭屎味儿的。”
“瞎说!我早上又没有掏鸭屎!”
李翠儿还在哭哭啼啼,“妈,您不带这么欺负我们晚辈的……”
大约是见李翠儿死不承认还嘴犟,陈菊香烦了,站定,大吼,“这钱要不是你从我那儿偷了来的,那你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李翠儿吱吱唔唔,“这,这……这是我……”
陈菊香,“你可别说是你攒的哈!你嫁进我们白家二十年,我还不了解你?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会拉什么屎!老四的家当一早就被你败光了!不是他三个哥哥帮衬着,你能拉着老四和仨孩子一块儿去喝西北风!去吃|屎!”
李翠儿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白家大房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地扭头看向了陈菊香和李翠儿,一时忘了自家的麻烦事儿。
陈菊香继续骂李翠儿,“我现在没有追究你偷我钱的责任,已经是看在老四和我那仨大胖孙子的份上了,你要是敢再跟我犟、说这钱是你的,我就……”
骂到这儿,陈菊香突然一转看,看到了或站或坐在院子里的大房一家子?
她一愣,发现陈兰芬回来了?咦,怎么连孙秀美也来了?
陈菊香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自家的傻孙女儿白桃桃好奇地问道:“奶,要是我四婶还敢跟您犟、说那钱就是她的,那您就……怎样?”
陈菊香下意识就说道:“我就……活撕了她!”
白桃桃乐了,扬着下巴冲着李翠儿一笑。
李翠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除了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之外,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哎呀真是气死个人呀!
白二婶正和唐丽人说话,“……桃桃今天乖着呢,哪儿也没去,我一直在院子里洗衣裳,也不知道老四家的什么时候进来了,我听到桃桃哭,就进来一看……哟,大嫂你先看看桃桃吧,这到底怎么了,淌了这么多血……”
唐丽人已经一边听妯娌说话,一边拿着毛巾给女儿擦拭过手臂,见桃桃的手臂光洁白嫩,一点儿伤都没有,这才扭头对丈夫说道:“桃桃没事儿,手上没伤口。”
听到妻子说桃桃没事,白正乾这才松了口气,在白梨梨的搀扶下,坐在炕床上,对白桃桃说道:“桃桃啊,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他并不指望傻女儿能把事情说清楚。女儿傻到什么程度,他是了解的。可他必须要过问,因为他是父亲,是女儿的靠山,哪怕这会儿他的腰摔坏了,也必须替女儿撑腰。
白桃姬脆生生地说道:“四婶来偷钱。”
一语未了,全家震惊!
就连二婶也愣住。
——怎么桃桃说话说得这么清楚?
白梨梨更是诧异,“小桃子,你……说话不打结了啊?”
“你、你才打结!”白桃姬回了一嘴。
谈凤蕙抱着大肚子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问道:“桃桃,你怎么知道四婶是来偷钱的?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刚才你手上为什么有血呀?是不是她打你了?”
唐丽人皱眉,“蕙儿,你别一下子问桃桃那么多,她哪儿答得出来呀!”
白桃姬磕磕巴巴地说道:“四婶问我……爸爸的赔偿款藏哪儿了……我、不知道,四婶打我。”
全家人再次陷入震惊!
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内容相当清晰啊!
白梨梨被气了个半死,咬牙说了句“我找她去”,转身就想追去四房——
“站住!”唐丽人喝道。
白梨梨急道:“妈,咱家的钱可真别被四婶儿偷了去!”
谈凤蕙则耐心地问白桃姬,“桃桃,那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白桃姬是很想说清楚的,但她发现这具身体是真的……多说几个字都不行,磕巴、还喘粗气,所以她就摇了摇头。
唐丽人皱眉,“你慌什么!桃子未必知道咱家钱放哪儿!”
其实白桃桃都知道。
主要是因为她是个“傻子”,所有人都不防她。
唐丽人和白正乾商量,“当家的,不如我把那钱存到储蓄所去吧?”
省得放在家里总招人惦记。
白正乾点头,“也好。”
谈凤蕙看了白二婶一眼,心想二婶的为人虽然信得过,但毕竟不是一家人,这钱财的事儿不好当着二婶的面说,就岔开了话题,“二婶,红豆和黄豆呢?”
这俩是她和丈夫白冬生的女儿和儿子,一个六岁一个还不到四岁。
今天是白正乾上县医院复查的日子,婆母唐丽人借了一辆牛车,正好谈凤蕙也怀孕八个月了,唐丽人就想着让她也一块儿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临行前谈凤蕙交代过一对儿女,让别出门,在家陪着四姑白桃桃的……
现在怎么不见?
白二婶道:“刚才还在呢!啊,对了……知青站那边儿不知怎么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她俩可能跑过去看热闹去了。”
正说呢,红豆和黄豆就手牵着手的跑了回来。
“妈妈!奶、爷爷!三姑你们回来了?四姑好!二奶奶好!”俩小家伙兴奋得不行,喊完了人以后就噼里啪啦地叫嚷了起来:
“妈,知青站那边打起来了,一个打十几个!那个大哥哥好厉害啊,挂了彩但是被打的那些人门牙都被打掉了……”
“妈妈,(有个)大哥哥——打人!大哥哥——气乎乎,大姐姐——哇!哇!哭!”
红豆年纪大些,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噼里啪啦的连换气都不用;黄豆才三岁半,说话还用叠词,尾音拖得长长的,奶声奶气。
谈凤蕙看到一双儿女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有些生气,“红豆,快带着你弟弟去洗把脸,把手也洗干净。”
红豆人小鬼大,知道长辈们今天进城了,大约是捎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红豆笑眯眯地拉着弟弟就跑。
唐丽人示意白梨梨过去把门关上,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袋子数了数,拿了几个包子出来,又接过白梨梨递过来的干净塑料袋,将白胖包子装好,塞给白二婶。
“这是我们在镇上买的肉包子,你也拿点儿去,家里一人一个……”
白二婶涨红了脸,“不要不要!大哥身子不好,冬生媳妇又怀着身子,你们吃你们吃!”
唐丽人,“买的时候就预了你们的!我们家也是一人一个!不过,多了可就没了哈!所以你悄悄地拿过去,用你这围裙遮一遮……要是被李翠儿发现了我可不认账!你也别赖到我这儿来,我压根儿就没买什么肉包子!”
白二婶被逗笑,但坚决不收肉包子。
白梨梨和谈凤蕙苦劝。
白二婶这才红着脸把肉包子藏好,说道:“今天中午吃面糊糊汤,我都已经做好了放在灶上,你们赶紧过去拿。要不然啊,怕是老三老四家的又要做手脚了。”说着,白二婶匆匆走了。
红豆领着弟弟黄豆洗完手过来,闻到香气,高兴得直拍手,“肉包子!我闻到肉包子的香气了!”
谈凤蕙连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
红豆会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点点头。
黄豆舔了舔嘴唇,悄悄问道:“奶,咱们啥时候吃肉包子?”
唐丽人笑了,“等你爸下了工,咱们一块儿吃,好不好?”
小家伙认真点头。
红豆扒着袋子数包子,“一、二、三……奶,怎么才九个包子啊?”
家里一共十一个人,就算二叔参军去了,那也还有十个呀!
“你二婶这几天不回来,去娘家了,”唐丽人解释道,“……等过几天奶去接她,到时候还买包子回来,那会儿再补一个肉包子给她好不好?”
红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