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扶着车厢的手指颤了一下,然后一点点挪开,张了张嘴,低声道:“臣不委屈。”
“回宫。”容璲放下帘子,装作没听到傅秋锋的低语,他从窗子的缝隙间看见傅秋锋茫然地站在原地,突然也莫名的憋闷起来。
一个禁军牵来了马,傅秋锋捏着缰绳,越来越觉得奇怪,他感觉容璲似乎在生他的气,所以故意针对他,又好像不是那回事,毕竟现在的容璲比生气时平和多了。
他郁闷腹诽容璲到底抽的什么风,只能翻身上马,跟随队伍回霜刃台。
霜刃台的地牢已经快满员了,傅秋锋带着纸笔去记录口供,地牢里竟然还有一个和尚,那人是照法寺的洪善大师,供出当年他还是个小沙弥时,经常被人欺凌诬陷,是前来上香的太子容瑜救了他。
“……公子瑜只让贫僧提供一间议事的空屋,再无其他要求。”洪善盘坐在牢房里,毫无悔意,“公子瑜是对太子最忠诚的人,师父说过贫僧六根不净,贫僧也不求修成正果,此生能回报太子一二,已是知足。”
“公子瑜都在照法寺见过什么人?”傅秋锋问道。
洪善缄口不言,但现在霜刃台的刑室都腾不出来,傅秋锋只能先记下他所说的话,留着等霜刃台清走一拨人再行拷问。
地牢声音嘈杂,有反贼破罐破摔的咒骂声,也有到了牢里开始害怕的求饶声,还有暗卫们阴沉的恐吓声,傅秋锋审完了他负责的几个人,走到地牢最深处时,看见兰儿被单独关了一间房,躺在草席上,双眼紧闭,脸色略显苍白,像是睡了个不太安稳的觉。
傅秋锋眉头一皱,打开牢门,轻步走近,拖住兰儿的后脑慢慢抬起来,果不其然在她后颈发际发现一个轻浅的咬痕。
容璲一定知道了。
傅秋锋额上开始冒汗,只要容璲施加一点暗示,就可以给兰儿创造一个能说实话的幻境,兰儿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傍身,只会沦陷的更快。
他揉了揉眉心关门出去,权衡要不要装作没发现这点,诚心诚意的告诉容璲舒无言可能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好让容璲对他的忠诚多一点信赖。
傅秋锋边想边把手上的一叠口供拿回大殿,然后脚步一顿,看见容璲和韦渊也正在这里,韦渊正将一份名单的名字一一划去,见傅秋锋来,没打算回避他停下谈话。
但容璲却伸出了手,示意韦渊安静。
“你知道该怎么做。”容璲冷声道,“朕先去政事堂找柳知夏。”
“是。”韦渊点了点头,他看着傅秋锋,犹豫道,“主上,那早膳……”
“你何时也开始废话连篇了?”容璲不耐地瞥他一眼。
韦渊一愣,深深低下头:“是属下多嘴,属下知错。”
傅秋锋站在门边,被这个突然冷酷起来的气氛也带起些许拘谨,他躬身行礼,在容璲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时追上了一步:“陛下,其实在幽兰居时……”
“傅公子,若有要务,具折上奏。”容璲背过单手,昂首肃穆,脚步不停直接离开。
傅秋锋来大奕将近一个月,给霜刃台的报告写过不少份,但奏折还没写过一本,他目送容璲快步出了大门,嗓子有些干涩,即使他再迟钝也该发现了容璲在刻意疏远他。
容璲出了霜刃台,上了软轿,冯吉在轿边候着,一如既往笑眯眯地问:“陛下,您出来的早了,难道没和傅公子用膳吗?”
“朕不饿。”容璲在轿子里捂着脑袋烦躁地说。
“那柳侍郎早早来到政事堂,应该饿了。”冯吉十分善解人意。
“……传膳。”容璲借机下了个台阶,把散落的鬓发掖回耳后,他在傅秋锋面前甚至连捋个头发都没敢,装出一副沉稳帝王的样子,心里却叫嚣着停下来,和傅秋锋说完,这种强行压抑自己的渴望让容璲长吁短叹,听得冯吉频频侧头。
“陛下,您若哪里不适,还是先休息过,看看太医吧。”冯吉劝道,“您最近实在太不顾身体了。”
“朕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容璲难得的纠结,“假设,假设柳知夏喜欢朕,朕该怎么办?”
他自己假设完,自己都难以想象。
冯吉:“……”
冯吉一时语塞,他还以为容璲要说出什么朝中局势的症结,结果是柳侍郎凭空中了一箭。
“奴婢觉得陛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拒绝。”冯吉道,“柳侍郎是通情理的人,感情无望自会放弃。”
“那齐剑书呢?”容璲又抓过一个人,然后狠狠打了个激灵。
“齐将军玩世不恭,风流多情,陛下严词拒绝,他肯定也会放弃。”冯吉边说边觉得这假设不可思议。
“那韦渊呢?”容璲点到最近的亲信,勉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冯吉悄悄用袖子擦了擦前额:“呃,韦统领最是尽忠职守,陛下婉言拒绝,相信他也不改忠心。”
容璲陷入迷之思索,冯吉忍不住道:“陛下,究竟是何人令您如此倍加小心,不忍伤害?”
“有吗?”容璲反问,“只是个假设而已。”
“恕奴婢擅自揣测圣意。”冯吉躬了躬身,“您宁可连番假设询问奴婢,可见您并不是毫不在意,若是您能舍得直接拒绝,又何必冥思苦想呢?”
容璲闻言怔住,他在意傅秋锋吗?当然在意,他欣赏傅秋锋的能力胆魄,也愿意与傅秋锋倾诉过往,他在傅秋锋身边可以少有的感到轻松自在,但谈起感情……他从未对谁动过情,也从不相信他会迷上谁,更是憎恶皇帝理所当然将占有当做恩宠,他觉得自己只是将傅秋锋看做朋友。
“他是懂分寸的人。”容璲叹了一声,傅秋锋想必对自己身份也有所猜测,或许他会因此而放弃,那样最好,他讽刺地翘了下嘴角,“做皇帝的枕边人,不会有好下场。”
傅秋锋看着容璲离开的背影,韦渊看着傅秋锋站定的背影,两人杵在殿门口,片刻以后,韦渊莫名其妙地问傅秋锋:“你招惹主上了?虽说你擅自行动,但也算立功,你到底怎么回事?”
傅秋锋在韦渊面前哀叹道:“我受伤了。”
韦渊:“……”
韦渊从腰间解下面甲扣在了脸上,冷漠地看着他。
傅秋锋摆摆手:“不是无病呻∫吟,是真的伤。”
韦渊这才打量他一遍:“严重吗?对了,唐邈捡回一命,现在竹韵阁,你若有伤,不如顺便去一趟。”
“这真是好消息,林前辈专心诊治唐邈,我还是别去凑热闹。”傅秋锋舒了口气,若有所感,慨叹道,“小伤而已,我本来已经习惯了,但陛下偏要为我包扎疗伤,等金疮药让伤口疼起来,让我难以忽略,陛下却先离开了。”
韦渊眼角直跳,他琢磨了一下,道:“你这是什么隐喻?”
“不可说,不可说啊。”傅秋锋摇头。
韦渊此时终于开始怀念唐邈在的日子,以唐邈的个性,一定会四处求证刨根问底再回来分享瓜子花生,现在他只能一头雾水的看傅秋锋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踱步回殿里,像是沮丧又失落即将告老还乡一样。
他看着别扭,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傅秋锋一个消息:“主上今晚要去竹韵阁拿解药。”
傅秋锋背在身后的手指攥了攥:“那关我什么事呢?我还要写奏折。”
“你去看看唐邈。”韦渊道,“如果他醒了,让他尽快回来办事。”
“……行吧。”傅秋锋想了想,欣然答应。